乐小天从老张头的门房离开后，径直穿过了学堂的院子，走到了夫子的席房前！
“咚咚咚”。
乐小天伸手敲了敲门。
得到里面夫子的允许后，乐小天才推开门，迈步走了进去！
乐小天今天来得早，夫子此时正在桌子前吃早饭呢！
夫子的早饭很简单，老三样了！
一碟小菜，几个包子，还有一碗粥！
看起来很清淡，实际上也很清淡！
乐小天跟着夫子学习已经半年多了。
这不是他第一次早上见夫子吃饭了！
夫子的早饭看起来永远都是这三样，好像怎么吃也吃不腻！
乐小天私底下也曾猜想，会不会夫子吃的包子馅，还有小菜以及粥的材料该会轮着换一换？
不然的话，天天吃这个，岂不是很容易就吃吐了？
可这也只是在乐小天的脑袋里想想，他是没有胆子问出来的！、
夫子坐在了桌前，自顾自的吃着，也没有邀请乐小天。
乐小天呢？早上吃过饭了，也就没有往上凑！
乐小天走到席房的另一边，找了一张椅子，将自己的书包放在了椅子上面。
打开后，从中拿出了一本书。
这是夫子走之前给他留下的书。
乐小天在小池村空闲的时候，就会坐着看一会，这么长时间了，这本书早就看完了。
他拿着这本书，走到了书架上，根据书名，将他放在了该放的地方。
放好后，又在书架前，寻找自己没有看过的书籍。
从中选择了一本书，拿了下来后，走到了椅子那里，一屁股，坐了上去，就津津有味的看了起来。
席房中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和谐的氛围！
乐小天在看书，夫子在吃饭，谁也没有搭理谁，却分外和谐！
乐小天很快就沉入到书中描述的世界了，忘却了时间！
可时间不会因为人的意志而暂停或减缓流逝的速度。
夫子吃完饭后，放下了碗筷，走到了书桌前。
夫子走路动静，惊醒了沉迷书中的乐小天！
乐小天抬头见夫子已经吃完早膳，连忙将书收了起来。
从椅子上下来，走到了夫子的前面，弯腰行了一礼！
“弟子拜见老师，十几日不见，老师身体安好？”
乐小天笑着向夫子问好。
夫子点头道：“为师身体无恙，家里的事都处理完了？”
乐小天直起身，笑着道：“托老师的福，有了您安排的那十辆马车，村民们上税的速度快了很多，而且不再像往年那么劳累了。”
“哈哈，那就好，那就好！”
乐小天道：“村民们都很感激您呢，知道我要返回镇上，跑到家里，托我给您带点东西，来表达对您的感谢之情呢！”
夫子做这些事都是不求回报的 ，只是见到村民辛苦，想着帮一把！
好在村民也争气，不然的话，他想帮都没办法。
可是他也没有想到，这些穷的都吃不起饭的村民，还会给他准备谢礼！
村民都不富裕，准备的礼物价值应该不会太高，但夫子很感兴趣。
夫子前倾着身子，问道：“哦！？还带了礼物吗？在哪呢？给为师看一看！”
乐小天听到了夫子话语中的急切。
笑着，快步走到了椅子那里，打开书包，从中拿出了一小包东西！
村民准备的东西，都是已经包好了的，乐小天也不知道里面装的什么东西。
这包东西看起来就跟老张头的那包一样。
乐小天拿着东西到了夫子面前，伸手递给了夫子！
夫子这包东西拿到手里，掂量了一下，感觉沉甸甸的！
将东西放在桌子上，打开后，包裹里是一包稻米。
看样子，应该是今年新打出来的稻米！
这包稻米，颗颗饱满，粒粒晶莹剔透，一看就是精心挑选出来的。
东西虽然不贵重，可满满的都是心意。
乐小天看到后，笑道：“夫子，您有口福了，这些稻米看着就不错，煮成粥肯定好喝！”
夫子小心翼翼地将包裹重新包了起来，放在了桌子的一边。
可能想到了在小池村看到的村民劳作的画面，夫子痛心疾首道：“唉！多好的村民啊，多好的百姓啊，怎么他们就过不上好日子呢？”
乐小天道：“夫子，您问的这个问题，我也没有答案，但是，我觉得，如果能为百姓考虑的人能多一些的话，那百姓的日子应该就好过很多吧！”
乐小天的回答引起了夫子的共鸣，夫子听了也是点头道：“是啊，朝廷上尸位素餐的人太多了，务虚不务实的人也太多了那百姓的日子自然而然就越来越水深火热了。”
夫子说话间用力的捶了一下桌子，那力度之大，仿佛捶在了他恨得那些人身上。
乐小天沿着夫子的回答，继续往下延伸，道：“老师说的没错。这世上如果能多一些像老师这样的读书人的话，教出来的学生能够多想想百姓，一旦等到他们做官以后，想必百姓能过得好一点。”
“经年累月之下，这样得学生会越来越多，那能为百姓考虑得好官也会越来越多的。”
“何愁百姓过的不好啊！”
“教育要从娃娃抓起，以后成为什么样的人，全看小时候接受到的教育，老师，您弃官从师，不也是这样想的吗？”
这是乐小天第一次，在夫子面前说这样的话。
夫子也没有想到自己的抱负，自己的想法，全部都被自己的弟子看了出来。
一时之间听到了乐小天的话，也是愣住了。
好一会，才反应了过来。
笑骂道：“你啊，人小鬼大，为师怎么想？全被你小子猜到了。”
乐小天笑着挠挠头：“哈哈，都是老师教的好，都是老师教的好。”
夫子伸出手指笑着点了点乐小天，然后，俯下身，从桌子下的抽屉中，拿出了一叠纸！
将这叠纸放在了桌子上，示意乐小天上近前观看。
乐小天走到了夫子的跟前后，拿起了那叠纸，定睛看去。
夫子说道：“小天，这是为师在小池村记录下的数据，然后，回来统计、计算后的结果。”
乐小天一张一张翻看着这些纸张。
前面纸张上的内容，是夫子记录的数据。
最后一张纸，则是夫子根据小池村的村民土地的划分，还有施肥的数量计算出来的最优划分比！
记录的很详细，计算的也很准确。
乐小天看完后，将这些纸张放在了桌子上，看向了夫子。
夫子等乐小天看完后，才说道：“这是为师得出的每一等级的农田，施肥的最优比，可以很大程度的解决，田地多，农家肥不够用的情况。”
乐小天没有说话，就静静的听着。
夫子继续道：“小天，这农家肥是你们家弄出来的，为师把这个结果给你看了，也是觉得你聪慧，看看还有什么问题没有。”
说完后，夫子就不再开口，而是静静的盯着乐小天。
乐小天回忆着刚才的那张纸上的内容。
夫子计算的都是一些平均值，这个最优解也只是理想状态下的最优解。
夫子忽略了最重要的东西。
人心。
乐小天想了想措辞，拱手道：“老师，您计算的结果，弟子已经看过了，计算的很准确，基本将各个方面都算进去了，可是，您忘了计算一样东西了。”
夫子听完，皱起了眉头，拿起桌上的纸看了起来，想找出乐小天说的自己遗忘的东西，可翻了好几遍，也没有找到。
放下纸张后，夫子看向了乐小天。
想听听看乐小天看出来的自己遗忘计算的东西是什么！
乐小天看着夫子的眼睛说道：“夫子，您忘记计算的就是人心。”
听到乐小天的话，夫子很疑惑。
他不明白，自己这个最得意的弟子说的是什么！
乐小天则继续道：“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夫子，您忘了算计人心了。”
这句话，是乐小天前世的世界中老子的《道德经》中的一句话。
这个世界是没有老子的，这句话也是通过了乐小天嘴巴，第一次的出现在了这个世界中。
这句话的意思是：天之道，指的是天道，也就是大自然，自然规则。
损有余而补不足，说的是，从多的里面拿出来一些，来填补少的，尽量均衡，这就是天道。
比如水一样，两个容器里的水，一个多，一个少，只要在这两个容器底部加个管子，加个通道，水就会从多的流到少的里面，最后，两个容器，就是持平的。
人之道，说的则是人性，人之道，和天之道相反。
损不足而奉有余，说的就是从那些本来就少的里面，再拿出来一部分，添加到多的一部分中，让这个多的变得很多。
说的就是人性是贪婪的，不满足的。
哪怕是自己拥有的是别人所没有的，也不会觉得满足，还会想尽办法，寻求更多。
但因为，人无法以弱胜强，便只能向更弱者掠夺，直到所有人都变成弱者。
夫子的想法，便是按天道的规则来设想的。
将有限的资源平均分配，这是不可能的事。
这么做的话，就是把能力强的人得到的资源，强取豪夺分给弱小的人。
表面看，弱小的人的利益得到了保障，自然欢天喜地。
可那个强的人呢？他又没有做错什么！凭什么这样对待。
所以说，夫子的想法有点想当然了，用天道管理人，这是不可能的事。
因为规则是人定的，是人管的，只要是人就有私心。
没有私心就不再是人，圣人也有私心，只是多少的区别。
夫子听到了乐小天的话，陷入了沉思，好像在脑海中想着什么，夫子的眼神在这过程中越来越亮。
直到，夫子从这种状态中，回过神来，猛地一捶桌子。
爽朗的笑道：“哎呀，是为师钻牛角尖了，确实考虑的不周！”
都是聪明人，自然不用说的太明。
只是认知方面的问题，只要轻轻点明一下，自然就能想明白问题的关键。
其实，夫子的想法很好，只是有点太理想化了。
就单单说，小池村的村民吧。
每个村民，弄到的农家肥都是不一样的。
乐小天家知道农家肥能肥田，知道的早，自然准备的农家肥就多。
其他人家知道的晚，准备的就少！
按照夫子的想法，则是要把乐小天家的农家肥分出去，分给其他的村民。
如果，乐小天家是巨富之家，分点也就分点，无伤大雅。
可他家不是啊！
最多也只能算是好一点的农民，可他也还是农民啊。
归根结底都是弱势群体，区别在于：一个稍微强点，一个稍微弱点而已。
就算再怎么分，也不会富裕到哪里去，还是穷人一个。
夫子想明白了，自然也就不再纠结了。
看着自己的计算结果，看着那些纸，夫子有点气馁。
难道就因为少考虑了一点，自己那十几天来做的努力都是无用功吗？
夫子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
夫子是越想越气。
越想越气。
突然，夫子拿起了桌上的纸，就在手里揉成了团，就要要将它撕碎。
夫子的动作很快，快到乐小天都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夫子要将这纸撕碎的时候，乐小天才反应过来，连忙阻止。
夫子停下了自己的动作，说着气话，道：“既然为师算的这些都是无用功，还不如撕掉它，省的让人看的心烦。”
乐小天听到夫子说的气话，笑了笑，劝道：“夫子，您记录的这些东西，怎么就是无用功呢，那可都是宝贝。”
说这话的同时，乐小天走到了夫子的跟前，伸手，将这些数据，从夫子的手中拿了过来，小心翼翼的展开，然后，铺在桌子，用手试图将他们压平。
一边压，乐小天一边解释。
“夫子，虽然，您算的这些最优解，对百姓没有什么太大的用，可这些记录的数据，却是极为重要的。”
“这些数据就是百姓的一个参考，上面记录着施肥的最高标准。”
“凡是都有一个两面性，农家肥也不例外，这农家肥，用的多了烧苗，用的少了没用，还耽误时间。”
“这些数据刚好给天下的百姓做个参考，不至于让他们施肥施多了，将庄稼烧死，让这好事变成祸事。”
“而且，夫子，咱们做的这些，是为了让百姓的日子，过的一天比一天好，而不是，让百姓的日子都过的一样好。”
乐小天将纸抚平后，弯腰，双手交给了夫子。
乐小天的一席话，让夫子茅塞顿开。
夫子站起身来，从乐小天的手中接过了纸张，放在桌子上。
将乐小天的扶了起来。
等乐小天直起身后。
夫子拍着乐小天的肩膀，笑道：“好，好，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为师看的还没有你透彻，收你为徒，看来是为师这辈子，做的最对的一件事。”
夫子笑着笑着，眼泪就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