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之后四处越发寒冷,只是今年尚且算得上暖冬,陈意浓虽畏寒,但还不曾用地龙,然而沈氏却并非如此。
“娘亲,怎么也不让她们开开窗户?如今闷得慌,您又用了地龙。”
陈意浓走进沈氏屋子里头就觉得内里闷热难堪,四下一看,窗户关的严严实实不说,还放了八个炭盆,都热烘烘烧着银丝炭,她热的受不住,就让素秋伺候着褪下缎面棉里桂花垂溪的袍子,只松松快快穿着对襟翠绿小袄。
“如今娘亲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下头伺候的人也怕我有个不妥当要吃板子,你莫要责备她们,今日的账本都看完了?”
沈氏满脸慈爱的看着陈意浓,瘦的露出分明青筋的手还是握着陈意浓的手,陈意浓看着自己母亲这副模样,不免有些心软,但想到自己父亲那种品行,又狠下心肠来。
“今日来找您,是想跟您说说过几日过年的时候,趁着新年喜庆,为父亲纳妾的事。”
沈氏原本还挂在脸上的笑容陡然僵住,捧着药碗进来的谭嬷嬷正正好听见这句话,也停住脚步,陈意浓在沈氏温润眼底分明看见痛苦,她不敢再看,怕自己心软,便低了头。
“父亲总是要纳妾的,徐姨娘那边我也打探出来是要趁着这个时机推了她手下一个叫玉燕的丫鬟出来……”
她娓娓道来缘由,如何筹谋却只字不提,只说:“与其让徐姨娘拔尖出风头,倒不如咱们正院握着这玉燕,徐姨娘堕了那么大月份的胎儿,如今年纪也不算小,总归是伤了根本不好有孕的……”
“我竟不知,我的囡囡,如今都已经开始劝着我为她父亲主动纳妾了。”
沈氏等陈意浓说完,才极其平淡的说出这句话,听不出喜怒,却让陈意浓无端发慌,她咬着下唇,手心渐渐沁出细汗来。
她开始有些后悔了,明明知道自己母亲对自己父亲用情至深,甚至在知道对方并非良人的情况下还愿意情深不悔。
如今她这样做,与在自己母亲心头捅刀无异。
“夫人,大姑娘她也是为了您好……”
谭嬷嬷看气氛不对,小心上来劝说,她是跟着沈氏嫁过来的奶嬷嬷,自幼把沈氏带大,在沈氏跟前的情意不同寻常。
但此时的沈氏却只是转过头,眼里满是泪水,她近乎悲戚、甚至有些凄厉的开口:“嬷嬷也觉得,是我懦弱无能,亦或是我善妒么……?”
那声音饱含这一个女子对心上人倾慕之后被现实压垮的悲哀,陈意浓心弦陡然被触动,她鼻尖发酸,想到上辈子自己对陆舟痴情一片却不得不忍下陈意拂时的痛苦。
哪怕隔着生死,那种苦楚也仍旧如浪潮般翻涌,她仓皇起身抓了挂在架子上的大氅就跑,她甚至不敢去看沈氏那张痛苦悲戚的脸。
“姑娘、姑娘……”
守在院子外头的素鸳看着素秋追着陈意浓跑出来,下意识跟上,陈意浓漫无目的,犹如孤魂野鬼般四处游荡,偌大的陈家此刻于她而言犹如囚笼。
寒风灌进陈意浓的呼吸,刀子似的搅动,甜腥气很快涌动,她却毫无知觉似的。
直到她撞进一个温热宽厚的怀抱,头顶传来令人安心的声音:“浓姐儿,你这是怎么了?”
沈衡低头看着这个从风雪里跑来,落荒而逃般撞进他怀中的小娘子,犹自带着寒风温度的身躯让他心头发紧,等到陈意浓抬头,那双已经哭红的双眼跟他对视时。
他鬼使神差般伸手替她擦拭眼泪。
柔软的触感落在脸颊上,陈意浓的思绪才从沈氏的话语里抽离,但仍旧残存着阴影:“衡哥哥……你说,我是不是逼母亲太过了?”
沈衡不明所以,想要开口再问,陈意浓却自己低下头去:“想来是的,我自己吃过要为心爱男子纳妾的苦头,尚且无法容忍,又怎么能让母亲来接受呢?”
这几句话无疑在沈衡心里掀起惊涛骇浪,他一时半会儿却顾不上细细询问,只因陈意浓陡然软倒昏迷在她怀中。
“快跟着我把你们姑娘带回去如意院!”
沈衡那些疑问被铺天盖地而来的担忧所吞噬,等到他跟着素秋素鸳把陈意浓安置在如意院又请了大夫来看,确认陈意浓并无大碍之后,他才有心思来管这件事。
“你们姑娘今天做了什么?怎会这样轻易染了风寒?”
那大夫过来说是陈意浓心绪不稳才让邪寒入体,如今陈意浓昏迷,沈衡自然只能抓素秋素鸳过来问话。
两个丫头对视一眼,犹豫再三,素秋才出面把事情来龙去脉一一说了。
到末尾,甚至对沈氏有些怨怼:“虽说夫人对郎君情深一片,可如今西院那位虎视眈眈盯着,若是不纳妾,可怎么才好呢?偏生有这样的母亲。”
她被素鸳拽了拽衣袖,才反应过来自己失了分寸,向沈衡告罪,沈衡摆摆手示意无碍之后就让她们两人好好伺候陈意浓,自己起身离开了如意院。
他心中尚有疑惑:浓姐儿未曾出嫁,如何就尝过为心爱男子纳妾的苦头?
转而他又难以抑制的产生从未品尝过的酸楚,倘若真有为心爱男子纳妾,想必也不会是他,沈家早有规矩,不许无缘由纳妾,除非主母犯下七出之条。
酸涩的、令人心如刀绞的爱恋的痛楚打了沈衡一个措手不及,他回头深深看了一眼如意院,又毅然决然扎进京都风雪中。
陈意浓做了个很长的梦,梦里她难以抵抗的、再次被陆舟取走,紧接着是不可回避的、接踵而至的让她熟悉到绝望的经历。
她知道是梦,所以不停挣扎,却始终难以逃脱梦魇,直到沈衡两个字犹如一束微光打入,她才猛然惊醒,得以清明。
“衡哥哥……”
已然一头冷汗,面色苍白的陈意浓下意识开口呼唤却察觉自己嗓音嘶哑的厉害,伏在床边的素秋跟素鸳察觉陈意浓动静,及时醒来,伺候着陈意浓服了一盏温温热热的蜜水,才开口问道。
“姑娘,衡郎君今日刚送您回来,可是要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