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闻言,两人脸上露出惊喜之色,两人对视一眼,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两人心里虽然激动,但还没失了分寸,萧韶对着开人道:“可有印鉴、信物?”
听见萧韶的问话,这人便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双手呈递给了身边的黄内侍,再由黄内侍呈递了过去。颜勎伸手接过信件,转头看了看萧韶,萧韶知道他是害怕信中藏有危险,要代替自己来打开信件。萧韶刚想伸手去拿信件,却扑了个空。颜勎手指翻飞间,已经快速拆开了信件,对着信件快速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危险后,才将信递给了萧韶。
萧韶接过信件看完后,辨明了字迹,又仔细核对了落款和印鉴,确定是自己老爹的亲笔信件后,对颜勎点了点头,两人这才略微放松了警惕。
萧韶:“老爷身体可好,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颜勎:“知道颜老爷现在情况如何吗?”两人一前一后的将自己心中最大的担忧问了出来。
对二人的问话,小内侍没有立即作答,而是先微微低头,不着痕迹的四下扫了一遍,确认没有引起周围人注意后,才小声对二人道:“两位少爷还请稍安勿躁,老爷已经安排好了,今晚便带两位少爷进城与老爷汇合。”
闻言,萧韶心中大喜,转头去看颜勎却见他面色复杂并无喜色,萧韶脸上的笑容微滞,跟着消失不见了。萧韶拍了拍颜勎的肩,继而又向小内侍问了几句,小内侍皆以不便细说为由拒绝了,只答道:“今晚进城之后,见到老爷两位少爷自然便会知晓。”
如此,两人也就不再多问,遣退了来人。黄内侍将人送走后,立即跑回了马车旁,他知道两位少爷还在等着他问话。
“这小内侍可是父亲身边伺候的人?”萧韶问道。
黄内侍仔细回忆了一遍答道:“老奴记得这是陛下御书房里伺候笔墨的小内侍。”其实方才这小内侍的身份已经确认是父亲身边的人,让他们起疑的是他方才回话的时候,半点儿消息都不透露的做法。现在听见黄内侍的回答,两人总算放心了不少。
待到入夜那小内侍又出现,带着乔装后的一行人来到夷里城门口,小内侍上前去和守城的士兵交涉了一番,最后萧韶一行人总算顺利进入了夷里城。如此顺利,马车内的萧韶和颜勎两人脸上却没有多少喜色,反而满脸都是凝重之色。
萧韶对颜勎使了个眼色,颜勎会意微微点头,撩起车窗帘,跟在车旁的黄内侍立即上前,颜勎低声交代了几句便放下了车窗帘。黄内侍神色未变,只是脚步却开始放慢,最后悄无声息的落在了扮着随从的护卫里。
小内侍在前带着一行人弯弯绕绕的在城中走了许久,一路上萧、颜二人从一开始的暗中戒备,到后来几乎要将小内侍扣押起来的时候,小内侍总算停了下来,转身对众人道:“到了。”
一行人没有立即上前,而是仔细观察起了周围的环境。这小内侍把他们带到了夷里城内的一处民居,马车也正停在一所宅子门前。夜色下四周亮起了不少灯火,看着倒是没有什么危险。
“少爷,老爷在里面等着您了。”随着小内侍话音一落,大门忽然洞开,一人出现在众人眼前。此人身高八尺有余,较之平日,此时看来竟显得有些佝偻;风雅俊朗的脸上,也少了几分平日里的威严,多了几分沧桑。纵然有这些变化,众人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此人,正是被宣布已经失踪的老国主——萧淮。老国主的出现,让一路上都处于紧张和戒备状态的众人,总算放松了下来。众人跪下行礼,马车上却又一人跳了下来。
“阿爹——”萧韶从马车上跳下来,扑到了萧淮身上。这动作如同他小时候受了委屈和伤心时,下意识的寻求父亲的安慰一般。
“慢点儿,怎么还跟个孩子一样……”萧淮嘴上训斥着,却下意识的伸出双手接住了飞扑过来的儿子。
萧韶见到自己老爹后,鼻子发酸,眼睛瞪得大大的,眼眶都泛红了,就是不准自己落下泪来,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能动不动就哭。
萧淮见到自己儿子这副强撑出来的坚强,心里也在泛酸。伸出手想摸摸儿子的头,临了却只是在萧韶的肩上拍了拍,当年那个被自己抱在怀里、抗在肩上的小娃娃已经长这么大啦!只是南离江山这副重担,这薄弱的肩膀能抗得起来嘛?
萧淮视线向着萧韶身后看去,那里有这一路上照顾他的老内侍,有一路上护他安全的侍卫,还有那老家伙嘴上不说,心里却引以为傲的儿子。上墉城里还有他的亲人,就算自己不在了,只要有这些人在,这孩子未来的路也就不那么孤单寂寞了吧?
沉默的气氛在重逢的父子两人间蔓延,萧韶看着自家老爹眼中那复杂的情绪,从担忧换成了欣慰,最后又变成了悲伤,重逢的喜悦慢慢消失,他似也被这悲伤感染,心里莫名开始慌起来,于是他下意识的唤了声:“阿爹。”
萧韶的声音把萧淮从自己的思绪中拉了出来,应了一声后,开口时却是对一旁的颜勎说的:“放心,你父亲那边我们提前做了安排。”他那种老狐狸用不着你个小孩儿来担心,萧老国主看着颜大少爷那一脸的担忧,默默的把后半句话给留在了心里。
“多谢陛下告知。”颜勎一愣,随即明白这话是对自己说的,立即答道,听闻此言后,他安心了不少。
萧淮屏退了一干人,偌大的屋子内只剩下父子两后,终是忍不住了,爆发出了一阵剧烈的咳嗽。
“咳咳咳……”
萧韶大惊,立马上前扶住自己的父亲,同时心里隐隐升出点不祥之感来。方才见面时他就发现了,父亲虽然精神看着不错,但是身体比自己走之前看着清减了许多,脸色虽然倒还跟从前一样红润,但现在近距离一看,才发现这红润是涂抹上去的。
萧韶握着父亲的手,突然发现原本遒劲有力的手,竟变得枯瘦如柴?!他心下大惊,抬头去看父亲的脸,却看见了他眼里藏不住的灰败,原本因为重逢的喜悦消失不见,心也跟着一点一点的沉了下去。
萧淮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抬眼看见儿子的神情,心里就忍不住叹了口气。这儿子从小就敏锐,这会儿只怕已经看出些什么了,他知道瞒不下去了,索性也就不隐瞒了。
“我的小凤仪,阿爹撑不了几天啦!还好终于让我见到你了。”于是萧淮开门见山的就丢出个大消息。
萧韶耳中听着父亲的话,脑中冷静的分析,凤仪是他的字,一般人不会这么叫他,阿姊、颜勎他们这些同辈的一般都叫他勺子,不会叫这个字,甚至父亲有时候也会跟着这么叫,不,其实父亲大多时候是叫他的小勺儿的,他很少听见别人用这个字称呼他。所以这陌生的称呼和这消息他一时联系不到一块儿。
“小勺儿……”萧淮担忧的看着儿子发愣的脸庞,这孩子出去几个月都瘦了,他养得圆润的脸蛋不见了,下巴也变尖了,眼睛下还有一抹青色,这样一来眼睛就显得更大了。想来从他得知消息到赶回来的这段时日离都没有休息好吧!看着这双肖似亡妻的眼睛,萧淮此时仿佛见到了亡妻,随即他自嘲一笑,自己确实很快就能和她见面了,这样一想开,后面的话反而好继续说下去了。
“一年前我被人暗害,查出已经身中数毒,这一年来宫内医官翻遍了医书典籍也找不出根治的方法,只能勉强延续我的生命。而这段时间你二叔和三叔动作频频,我和他们缠斗了一年时间……去年底,我渐渐发现身体支撑不住了。可我要是就这么去了,留下你们姐弟两被这群人虎狼环伺,我怎么放心啊……”
于是萧淮便以自身为局,设计萧勖逼宫夺权,自己逃离上墉,留下空缺的王座。虽然平日里萧勖和萧彧表现得形同一体,可他从小看着两人长大,对两位弟弟的性格更是了若指掌,他们的同盟真就那么牢不可破?他倒要看看失去他这个要一致对付的外敌之后,他们会怎么互相攀咬……
然后事情的走向果如萧淮所料,面对空悬的王座,萧勖在萧彧等反贼的簇拥下,登基继位。萧勖的王位得来不正,惹来了朝中一批人的反对,在萧勖把这些人诛灭登基后,萧彧站了出来,他手刃暴君,从萧勖手中接下了王位。
对这两位异母弟弟,萧淮自认是了解的。老三是老二的母妃从小养大的,从小到大,老三就像个小尾巴似的每天跟在老二身后,藏在老二的影子中,一直以来对老二都是言听计从。老二以为自己得了条忠诚的猎犬,殊不知咬人的狗不叫,这些年来老二被当做抢使了多少回,他都是看在眼里的。如今被老三狠狠的咬了一口,也不知道老二死的时候眼睛闭上了没有?
萧韶耳中听着父亲对上墉城中发生的种种描述,和对自己两位叔叔的评价时,突然觉得自己眼前的父亲有些陌生。眼前这位是南离的国君,不是他的父亲。虽然知道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打算,自己是最没资格说这话的人,可他还是忍不住说道:“这场变故中死去的那些人怎么办?”
萧淮见儿子愣愣听着自己讲了半晌,此时说出的却是这么一句话,心里忍不住叹气,眼中不自觉的便带上了些许悲悯。自己对这孩子还是保护得太好了些。以前他的打算是等着他慢慢长大,在一步步教他为君之道。可如今,他已经没有能力在继续保护下去,也没有时间等他慢慢长大了……
“他们,完成了他们的使命。”终究萧淮不得不打破自己亲手给这宝贝儿子构建起来的理想城邦。
“他们的使命?”萧韶带着迷茫和痛苦下意识的重复着。
“而接下来,你要去完成你的使命了。”萧淮看着儿子的神情心里也不是滋味。
“我的使命?”萧韶疑惑,如果没有这次变故,他的使命就是成为南离的国君,保护南离的子民,守住这南离的江山。
“对,你的使命。”萧淮平静的道:“你如果觉得那些人无辜惨死,那就不要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你如果不想这战乱的世界再死去更多无辜之人,那就去结束这纷争;你如果觉得阿爹错了,不认可阿爹的做法,那就用你的方法去证明给阿爹看;你如果想让每个人都住进你那没有杀戮的理想城邦,那就让自己变强,强到你的理想城邦,便是这整个天下。”
“阿爹……”萧韶小小声的唤了一声,这其实是他下意识的举动,而他脑子中,并没有想好要怎么来应对他阿爹方才的这一番话。脑子里乱糟糟、闹哄哄的,纷至沓来的信息太多,又一瞬间闪过,他想抓住,却什么也没抓住。
“能照亮整个大地的,唯有光!当光足够强烈时,这世界便会少些阴暗。”最后萧淮缓缓说出了这话。
萧韶混沌的脑子里,随着他阿爹一字一句的话语吐出,迷茫的眼神开始变得澄清,原本暗淡无光的眼眸中燃起点点亮光。看着孩子好不容易亮起来的眼睛,萧淮顿了顿犹豫着后半句话该不该现在就说。
想到自己时日无多,便也就硬下心来,继续道:“小勺儿,有光的地方就会有阴影……不过你要记住,只要不失去希望,光明总算战胜黑暗的……咳咳咳……”
“我知道了,阿爹!”萧韶连忙应道,一手替父亲抚着后背,一手将茶杯递了过去。
“嗯。”萧淮欣慰的点点头,接过茶杯轻抿了一口。他的小勺儿从小就聪明。只是这条路,道阻且长,路上充满荆棘,他的小勺儿跌倒后会有人来安慰他,鼓励他,让他重新振作起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