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要把他从城墙上丢下去?
虽然下面有护城河,但这河能妥妥接住他吗?
水若不深?或者他们丢的太远,他撞在岸边?都有可能一命呜呼的呀!再加上,他不会水性……
下去就是必死无疑。
霍依用力闭上了眸子,哽了一口气。
呵,暴君!这个女人跟暴君有何区别啊!
温城落入她的手里,百姓能好过吗?
暴君!
周颂蹭蹭跑上楼,“大人!大人大人!我来了!”
周颂身后还跟着不少周家军,他们手里扛着一样东西。
阮轻艾嘴角钩笑,“搞定了?”
“搞定了,照着您给的图纸,分毫不差的给你做出来了!”
“好!”阮轻艾指指霍依,“给他绑上,我检查检查有什么问题!”
“好类——”
霍依惊恐连连,“你们要干什么?干什么?这是什么鬼东西?”
一群人七手八脚的在他身上绑绳子,装支架。
不稍片刻,霍依身上被装上了一个巨形三角布架。
看这形状,有点类似……
风筝?
阮轻艾绕了三圈,这边摸摸,那边扯扯,“周颂啊周颂,你可真是厉害!不愧是十三点他爸,一六九呐!”
周颂揉揉鼻尖,脸上满满的骄傲,“那可不!我是天才中的天才!”
被阮轻艾夸一句,怎么感觉比狼王赏赐他还要让他畅快?真是奇了怪了。
周家军各个嫌弃顶撞周颂,“少得瑟。就不能学城主大人淡定些?”
“就是。”
“哼!”他就得瑟了!有意见?
阮轻艾摸摸帆布,“嘶,可这帆布质量不行啊!怕抗不住烈风……好在霍依兄人不胖,就这么着吧。死不死,看他自己的命。林将,替我送他一程。”
霍依脸色刷青,身子紧绷。
林晨均奇怪问,“不交代他几句么?你不交代他,他如何帮你劝降他们?”
“不需要。”阮轻艾扯着灿烂的微笑,“让这憨憨去干自己想干的事儿。”
周颂蹭了林晨均一下,“不让他下去劝服,那她丢他下去干哈?”
林晨均尴尬回道,“我要是知道她的目的,那这个城主之位,我也能当。”
一句话,问就是他也不懂。
阮轻艾喷笑道,“去吧,让他下去尝尝为五斗米折腰的滋味是什么样的。以后他就不会再站着说话不腰疼了。”
“好的。”林晨均嘴角钩起一道邪气的微笑。
霍依不停后退摇头,“不——别过来——你别过来——”
林晨均蹲下身子,连同霍依身上的三角布架,轻松抗起来,跳上围墙上,一只手托起他腰际,沿着围墙小迈几步助跑,随即大手一挥。
“艹——”
霍依破骂声飘出天际的同时,他乘着三脚架,被扔下北城门。
巨型三角风筝,滑行而下,颠颠簸簸,霍依紧紧咬唇,避免自己失态大叫,眼看陆地离自己越来越近,他紧张的捏紧腰侧绳索,两条腿疯狂扫地。
三脚架一点点落地,尾翼受到阻力,滑行速度减缓,蹭蹭两下,双脚着地,稳住了身子。
霍依惊恐的看着自己双脚。
没?断手断脚吗?
他安然着陆了?
再侧头看看身旁数千将士,兵蛋子们竟然用崇拜的目光看着自己。
崇拜?
哦,难道是他落地的姿势太帅的缘故吗?
话说,这种视线还挺享受的啊!
钟鹤走过来,一把揪起他的衣领,“那个贱婊子叫你下来干嘛?”
霍依回魂看向钟鹤,“她说,她要我尝尝为五斗米折腰的滋味。”
“你不是她的贴身侍从?”钟鹤奇怪眨眼。
“不,我是温城的文官。所有文官都给她跪下了,就我没跪。”
钟鹤突然对他改观,“呵,有点骨气啊!”
不过转念一想,愣是没想通,钟鹤支吾问,“那她扔你下来干嘛?你不是过来给她劝降的?”
“真不是。我不肯,她是知道的。她也没拿刀架着我威胁我。就只把我丢下来而已。”
“嘶——奇怪。那女人办事向来不按套路出牌。扔你下来也没扔死你,还给了你这么个玩意儿?奇怪。奇怪。”钟鹤挥挥手道,“咱们先安营扎寨,稍后看看有没有机会攻城。对了,大人怎么称呼?”
“晚辈霍依。”
“嗯,霍大人可懂行军打仗之道?”
霍依红了红脸,“我是弼马监丞,管城内马匹供给。”
“哦。那你一旁歇着吧,我自己和副将谈事。”
“好的。”
霍依被安顿在了一个营帐内,因为营帐稀缺,他和其他兵蛋子们一起居住。
方才他那帅帅的落地姿势,可把那些兵蛋子馋红了眼,围上去就是一句,“大人的飞行器,好帅。”
“大人,这飞行器可是您造的?”
“呃不……不是……”霍依受不住这些少年的热情,他们围过来,那崇拜的眸光看得他非常不好意思。“那是阮轻艾做的小玩意儿。我也是第一次碰见。”
那些少年急忙呼道,“大人第一次碰都能飞得这么好?大人真厉害。”
“呃呵呵呵……是、是嘛。”
少年们挨着问,“大人,乘那玩意儿刺激不刺激?”
说实话,“确实很刺激。心脏噗通噗通直跳。”刺激过后,还有些小开心。
少年们再度崇拜的看着他,“我也好想玩儿。”
“我也想我也想。”
霍依听见这些话后,突然想起来,这些士兵,还是十七八岁的少年,最年长也不过二十出头。
小他一轮的少年,都像是娃儿一样。
这么小就上了战场,身上都是刀剑的刮痕。
隔壁军帐内,还有很多伤员,那些少年们也就和他唠嗑了几句后,忙着照顾伤员去了。
霍依感觉自己没事做,也就撩起袖子帮他们一起服侍伤员。
越服侍,他心就越是抽痛。
他之前家里有些家底,念书的时候来了一道军诏令,是他爹娘塞了很多钱混过去的,他这才安稳渡过了十年寒窗苦读,也顺利进京赶考,得了名次,拿了个小官职。
安稳的日子渡惯了,不知道这些没有躲过军诏令的孩子们,结局竟然这样凄怜。
捏着药碗的手,微微颤抖。
他听见隔壁几个士兵窃窃私语,“钟将要去攻城吗?这城门不开,怎么攻城?攻得下来吗?”
另个士兵抹了把泪,摇摇头,眼底满满都是绝望,“攻不下来的。城墙这么高,他们能射箭下来,我们连石头都扔不上去。北城门一关闸,北塞五万大军都只有干瞪眼的份儿。我们才区区数千,能耐它何?”
“那这不是要带着我们去找死吗?”
“能有什么办法?哎——也不知道那个阮城主是什么样的人,我们若投降,说不定,进城也是被绞杀。感觉横竖都是死路一条的样子。”
“呜呜呜——我不想死——怎么办?哥哥。”
“别哭。小声点儿。你一哭,被他们听见了,他们会跟着你一起哭的。咬牙忍住。”
霍依药碗再次捏紧,他自己眼眶都红了起来。
那一刻,他突然想起了阮轻艾行刑陈志然之前宣布的誓言。
她当上城主之后第一件事,废除军诏令。
就这一瞬间,霍依脑子里一根线崩裂了般,心头一扇沉甸甸的大门,硬生生被自己扯开了一条缝。
扶着伤员,轻轻给他喂了一碗药后,霍依走出营帐,抬头看看月亮。
长长哀叹一口气。
他不想下来劝降的,可是,在看见这一幕后,他想劝降了怎么办?
他不想再看见这些孩子们断手断脚的了。就不能和平解决问题吗?
阮轻艾的声音,在他耳边不断响起——“让这憨憨去干自己想干的事儿”
阮轻艾这是料事如神吗?知道他下来后,不想劝降也会萌生想劝降的心意?
可是,他有能力劝降吗?
钟将迂腐,副将也视钟将马首是瞻,轻易不愿投降。
当将帅的不肯投降,士兵又如何投降?
——“这人呐,骨子里一旦生了奴性,就很难更改。钟将不喊服,那些士兵自然不会降。但万物,开不得一个头,只要有人敢带头,就会有第二人跟,接着是第三个第四个!”
是这样的吗?
他开个口,会有人愿意跟他吗?
会有人愿意跟随他吗?
如果他们不愿意怎么办?
如果他们的奴性顽劣,只愿听从他们将军的。那他一个人,能做些什么呢?
——“我!我一个人,又能如何?”
霍依想起自己曾经说过的这句话。说这话的时候,他还能回味当时羞恼的感觉。
但是下一秒,他又想起了林晨均的声音。
——“当初她前来千洞寨,招安我和我的兄弟们,她何尝不是一个人?”
这道声音,再度炸开了他心中那堵城墙,门缝,越扯越开。
一个人又如何?不去试试又怎知自己办不到?
“霍大人。”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小兵的声音。
霍依充楞回头,看见那小兵冲他扬起崇拜的微笑,“霍大人过来跟我们吃些水酒暖暖身子吧,这里虽然离冰绝有些远,山脚没多少寒气,但夜深了也是能冻死人的。喝点水酒,暖和暖和也好。”
望着小兵眼里崇拜的光芒,他捏紧颤抖的双手。
“嗯,好。”
霍依跟着他们去了火堆旁,手里捧着他们递来的破碗,一杯清酒倒满。
就口一喝,辛辣呛鼻。
酒太次。
但这些孩子们,喝的畅快,像是在敬自己人生最后旅途时光。
他们知道,自己已经没有未来了,所以就算军中打仗忌酒,他们还是敢偷喝。
指不定明日或者后日,就得去撞城墙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