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过室建在背阴之地,下过秋雨后,周围空气潮气很重。
陆缺和顾近长拿着执法卷宗,走到两排思过室中间,只觉衣衫都略微浸湿。
一抹水汽在思过室前飘荡,越聚越浓,继而凝成水珠,汇聚成水球。
凝水咒。
施展此术法的是位青衣姑娘,她背靠着思过室的石门,面色倨傲,显然没有因执法堂十七天的教导服软。
执法卷宗上面,显示她叫高筱,出自五枫亭,炼气七层。
另外三个被关进思过室的,也出自于五枫亭,因掌事秦枭闭关,暂时无人约束,就干起欺凌师弟师妹的勾当。
高筱的父亲身居县丞之职,估摸在家过惯了县丞千金的日子,瞧不起那些贫寒出身的师弟师妹,拿师弟师妹当丫鬟仆人使,嘲弄一位攒月俸往家里寄的师妹,还动了手,把师妹脸上划出道手指长的伤疤。
陆缺快速翻看执法卷宗,了解高筱的情况,脸色渐渐阴寒。
家境微寒的弟子,初入宗门,往往更循规蹈矩,敢处罚宗规和高筱动手,绝不是被欺负过一次两次…
陆缺道:“这几天谁在教导高筱。”
“我和严师兄。”
“只是跟她讲道理,没有动手是吗?”
顾近长面作难色道:“总是小姑娘。”
话音刚落。
高筱拍着门道:“你们要打就打,要罚就罚,姑娘要是喊一声,就是你们养的!现在我道行低斗不过你们,等往后学成本事,杀你们全家。”
高筱瞪着陆缺与顾近长二人,目光甚是阴冷。
顾近长喝道:“别胡说。”
陆缺神色平静:“这姑娘是谁招录进宗门的?”
“五枫亭李玉成李师弟。”
“按照宗规,未考察人品,便将人招录至宗门,负有连带责任,须罚俸十年,待会儿让杂役师兄们到五枫亭去通知。”
顾近长道:“这事已经办过。”
陆缺指着囚禁高筱的思过室:“思过室每年都有一个死亡名额,把她算上去。”
“师弟,高筱是难得的壬水灵体!”
“壬水灵体?”陆缺手掌一伸,司职朱笔凭空出现,遂握笔在高筱的卷宗打了个红色对勾,“宗门不差一个壬水灵体,十三天后还是教导不过来,直接处决。”
“这…”
“参合宫可以少个弟子,但绝不能让大夏多个祸害。”
壬水灵体修行水系功法得天独厚,到了宗门,也很受弟子堂掌事和长老们的青睐,占着这点,高筱有恃无恐,只以为陆缺是吓唬她。
高筱冷笑道:“杀我?我们五枫亭的长老先砸烂你的狗头。”
闻言,顾近长无语地拧起剑眉。
陆缺笑看张牙舞爪的高筱,看了片刻,忽然松开握拢的手指,五指带起的灵力,便如陨石般撞向思过室石门。
砰!
思过室石门,带着高筱向内飞去,重重地砸中墙壁。
陆缺走了进去,石门已经四分五裂,压在石块下面的高筱头破血流,左肩刺进一块尖锐碎石。
陆缺弯腰蹲在高筱旁边,伸手将碎石拔出来:“谁给你涨的势,我带你去见他。”
当啷。
带血的尖锐碎片,落在两排思过室之间的地面,各个思过室里鸦雀无声。
顾近长和严高玄等,尚还矜持自身,不愿对低阶弟子下重手,但陆缺不会,他有一颗仁侠之心…
陆缺拎起高筱:“咱们到五枫亭看看,到底是谁纵容她。”
高筱在家受宠,拜入宗门仍然受宠,大概没想到有人会这么管教她,既委屈,伤口又疼,眼中不自觉地泛起泪花。
“哭什么哭!”
陆缺回眸过去,目光如一道冷电,吓得刚还嚣张不已的高筱猛打起哆嗦。
随后两人带高筱赶到五枫亭名录阁。
掌事秦枭闭关,五枫亭暂时由一位名叫梁荷的师姐代管,性情比较柔和,没学会参合宫素质地板那套。
梁荷见堂内弟子满身是血被带回来,心惊了一下,起身迎出门。
“陆师弟,顾师弟,怎么弄成这样?”
五枫亭堂口在辅州之战牺牲极大,道行和智谋出众的海字辈,战死尽五成,而剩下的又转入职能堂口,梁荷暂时接掌五枫亭,实属赶鸭子上架,事还不能怪她,她原本也是要转入灵植堂的。
陆缺扔下高筱:“这名弟子,已经不是刁蛮和爱使性子,是本性就坏,稍微给了她点教训。”
高筱呲牙争辩道:“梁师祖,这人什么都没说,见到弟子就下死手,求您给弟子做主。”
“啊?”
“弟子受辱是小,可您不出面做主,外人怕要以为咱们五枫亭好欺负。”
梁荷跟陆缺不算特别,但总是同代人,做师姐弟二百来多年,清楚陆缺的品性,陆缺吃饱撑着了,去欺负炼气弟子?这不胡说八道。
梁荷冷眼扫向高筱:“住口。”
“师祖…”
“你知道他是谁吗?他是宗门海字辈最出色的弟子,执法堂堂主继承人,倘若真对你下死手,你现在已经在奈何桥排队。”
听到这话,高筱如遭雷击,脸面顿时失色。
她是坏,但并不蠢,知道职能堂口堂主继承人的权利,远大于弟子堂长老,确实有权决定她的生死。
这时最好的办法,莫过于装可怜,让堂口掌事及长老说情。
高筱心念一转,立时闭嘴。
陆缺继续和梁荷谈话:“并非师弟有意让五枫亭难堪,委实是身在执法堂,必须公事公办,烦请梁师姐把五枫亭教习喊来,此事他有教导不严之过。另外,把高筱欺负弟子也一并带来,宗门得其主持公道。”
“高筱身负壬水灵体,进入宗门,就是由郭明安郭师弟单独教导,与教习无关,我差人把他唤来。”
少顷。
郭明安和一位肤色略黑的少女,进入名录阁。
简略说了来龙去脉。
郭明安忐忑不安道:“我…是我疏忽了品行上教导,我甘愿接受宗门处罚,但高筱年纪尚轻,还请陆师弟从轻发落。”
海字辈修士年岁已经不小,对于天赋出众的弟子,自有一份爱护之心。
陆缺明白,但这不是袒护恶行的理由!
“郭师兄先在边上等会儿,问完话,再说如何处置。”
“唉。”
陆缺目光转向皮肤略黑的少女,上下扫了扫,只见她穿的非常简朴,双手上有明显的劳作痕迹。
陆缺温声问道:“叫什么名字?”
“崔瑶瑶。”
“自己不舍得添置衣裳,把宗门发的月例都寄回家里了是吗?家里条件很苦?”
崔瑶瑶轻轻抿嘴:“是!我哥哥小时候进山采药,摔折了腿,一直是瘸的,不能干重活,母亲近些年身体越来越差,每天吃药就要花七八两银子,家里负担不起…让司职大人见笑。”
陆缺没笑,只是冷眼斜向高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