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燕支迅速去了星斗宗的营地,管清寒看到他那张颜色不太好看的脸时,第一反应是往他身后看,这白日里某人没寻仇,这会儿来他也不会觉得很吃惊。
结果,没有。
怎么会没有?
他伸长了脖子,眯起了眼,企图看远一点。
秦燕支见状,哭笑不得,往他眼前挥了挥手,叹气道:“她没来。”
“没来?那你来做什么?脸色还这般难看,我还以为你是来通知我赶紧避开她的。”
“真要是她来寻你报仇,你就是遁到地里,她都能将你铲出来,我说不说又有什么干系,不说这个了,你这说话可方便?”
“有事?”
秦燕支严肃了表情:“大事。”
管清寒点了点头,道:“到我营帐里去吧。”
“好!”
秦燕支刚抬脚,不远处就跑出个少年,跌跌撞撞往他身边过,被风吹起的袍摆刚好擦过他。
“阿潮,不得无礼。”管清寒看清了那少年的容貌后斥责道。
名叫阿潮少年抬起了头,正是那个叫沈潮的星斗宗弟子。
借着月光,秦燕支看到了他的脸,脸上满是青青紫紫的伤痕,嘴角也破了,他不禁皱了皱眉,若是他没记错,这孩子应当是……
他看向管清寒,用眼神询问着。
管清寒朝他无奈地点了点头。
这时,沈潮也认出了秦燕支,但由于一张脸被打肿了,说话不利索,只是匆匆对秦燕支行了礼。
秦燕支看着少年单薄的肩膀,眉头皱得更紧了,又见少年右腿上流着血,抬眼又瞥了一眼管清寒。
管清寒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但眼神似在说,不要管。
这是星斗宗的内务,他乌云宗的人就是想管也没有权利,秦燕支只好作罢。
管清寒对着沈潮道:“无事的话,就下去休息,不要到处乱跑。”
沈潮似乎有话想说,刚要张嘴,管清寒不耐烦地朝他挥了挥手,他眼神瞬间黯淡了下去,也闭上了自己的嘴。
“是……”
少年的嗓音沙哑极了,一听就是喉咙被掐伤了。
待他一瘸一拐的走远了,秦燕支道:“你当真不管?”
管清寒苦笑:“你若是有一个成天与你作对的师兄,你也会如我这般的。不是不管,是不能,我若管了这孩子,他会被欺负得更惨。此事你不用操心,我有让云舒盯着,皮肉之苦虽免不了,性命却是无虞的,我与你不一样,这就叫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儿。”
“沈忆绝的脑子是越来越残了吗?就因为宗主之位传给了你,非要与你这样作对下去?”秦燕支狠甩了一把袖子,“他不怕将来遭报应吗,这孩子是他儿子。”
“你觉得他会认吗,给他个沈姓,还是我强要来的,就因为此,他便认为我对这孩子有怜惜之心,错就错在这里,只可惜了悯枝,一腔真情错付了。”
秦燕支道:“没想你还记得她啊。倒是没忘记她是怎么给你捅刀子的。”
“被情所迷,也不怪她,如今人也死了,那些怨那些恨,就都随风而逝吧。”管清寒脸上浮上些许落寞,他身边的人一个一个离他而去,如今也就剩下云舒了。
秦燕支拍了拍他的肩,“行了,是我不好,伤心事不提了。”
“对了,你到底找我什么事儿。”
“进你的帐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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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如流水一般静静地泻在不远处的野花丛里,山间独有的薄薄青雾缓缓浮起,给这个夜晚笼上了一层轻纱,虽然是满月,天上却有一层淡淡的云,云下的池塘边上,坐着个少年,他曲起了双腿,用手紧紧的环抱,头埋在膝盖上,抽抽泣泣的哭着,哭声很压抑,即便是在无人的地方,少年也不敢放声大哭。
云下的另一处,阿夙拽着自己的绫罗,气呼呼地往星斗宗跑。
“师姐,你放开我!!”
陆离拦着不让,虎着脸道:“你别给我找事,回去休息。”
“我不!”
“阿夙,听话,是我技不如人。”
“哪是你技不如人啊。明明是那小子有耍诈,我才不信师姐你会输给那个人。我要去找他问清楚。”
说完,阿夙捏诀,手中的绫罗立刻祭起。
头顶的月光,随着两人的拉拉扯扯,越照越亮,周边的树木微风下,枝叶沙沙响,月光从中间穿过,落下参差的斑驳黑影。
风声吹来了哭泣声,让争吵不休的两人停止了拉扯。
“师姐,你有没有听到?”
“似是有人在哭,是那个方向……”
阿夙哆嗦了一下道:“师姐,大晚上的怎么会有人哭,不会是鬼吧?”
陆离真是要被她气死了,用青葱白玉般的手指戳了戳她的额头,“你是修仙之人,还怕鬼?”
“我就是怕啊……“
“这里离星斗宗的营地已经很近了,可能是星斗宗的弟子吧,我们过去瞧瞧。”
阿夙刚才的气势已经全没了,现在只想打退堂鼓。
“师姐,别了吧,黑灯瞎火的……”
“月亮那么亮,哪里黑灯瞎火了?”
“可是……”有鬼啊!
“你不去,我去。万一人家需要帮忙呢,可能摔伤了,或是掉洞里了,这山间地势坑坑洼洼的,指不定真是摔了,去看看,也好安心。你刚才不是吵着闹着要去星斗宗吗?”
“一码归一码……”
说着,那哭声又传了过来,断断续续的很是渗人,阿夙赶紧躲到陆离身后,哆嗦地贴在她背后,只敢露出一双眼乱瞅。
陆离领着她,往哭声的方向行去。
“谁在那?是出什么事儿了吗?”
沈潮听到声音,立刻起身想逃,陆离比他动作快,先行一步拦了路。
“竟然是你?”
哭红了眼的沈潮,比初见时还要糟糕,脸上的淤青似乎又添了新的,腿上还有伤口,裤子都破了。
阿夙见不是鬼,气势又回炉了。
“好啊,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臭小子,你快老实交代,你是使了什么阴招,胜过我师姐的。你要是不说,我就打到你求饶为止。”
听闻,沈潮那张青青紫紫的脸立刻阴沉了下来,避开她就要走。
“你站住,问你话呢!”阿夙霸道地拦住了他的去路。
“阿夙!”陆离上前拉扯她。
沈潮明显不想与她们交谈,而且刚才还在哭,肯定是遇到什么事儿了,这时候就不要强人所难了。
但是阿夙向来刁蛮惯了,御剑比赛的第七关她赢了崔润,虽然手法不是很高明,但结果是好的,她也笃定自家师姐肯定能赢,这个叫沈潮的从比赛开始就是个小透明,要不是抽签抽到是他,她压根就不知道他是谁,既然是个小透明,修为肯定不怎么样,而且第五关的时候,星斗宗的其他弟子对他十分不善,想来也是个不受欢迎的,或许这人就是个小人,不然他的那些师兄弟为什么要欺负他,而且也不见星斗宗的宗主出手制止,他可是监考官啊。
莫怪她会这么想,毕竟绫若阁上上下下同气连枝,别说同门闹龃龉了,就是大声吵架那都是没有的。绫若阁的宗主也就是她的师尊,更是个极度憎恶同室操戈的人,她年纪小,入师门后一直被众位师姐宠着爱护着,自然以为所有的宗门氛围都是一样,比如乌云宗,不也是师兄弟之间和和乐乐的吗,而且欺负沈潮的不是一人,是一群人,她便认定了这人必定是人品有问题,这才让同门师兄弟一起对付他。
陆离担心这样会得罪人,便出言打圆场。
“沈师弟,我师妹她年纪小,请莫要见怪,你有事的话就先走吧。”
她虽也对自己输了比赛耿耿于怀,但她分得清场合,至少现在不是问话的时候,而且那场比赛她其实也对阿夙说清楚,兵不厌诈在比赛场上本就是惯用的套路。
“师姐,你就不要再秉持你的破涵养了,好吗,这种人就该打一顿!“
听到打一顿三个字,沈潮便是一颤,原本阴沉的脸更阴沉了,死死捏紧了拳头。
为什么所有人都要打他,欺负他?就因为他娘是个爬床的侍女吗?他是个亲爹不肯承认的野种吗?
难道就因为这个他便要低人一头?
修仙之道,不是从来不问出身的吗?
想起那些自己被师兄弟凌辱,毒打的日子,想起自从娘亲去世后,他就再无人温暖呵护,他的愤怒便凌驾了理智。
凭什么!?
凭什么那些资质不如他的人就能学习最好秘笈,也能有个好师尊教导,他为什么就没有,反而还要每日谨小慎微的做人,连抬头光明正大的看人一眼都不行。
凭什么!?
他每日像个陀螺一样去伺候那些看不起自己的人,却还要每每受尽这些人的侮辱和毒打。
凭什么!?
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还要修仙,还不如……还不如……
他体内的金丹感应了到他内心的不忿,躁动了起来,周身静脉中游走的灵力正在向丹田处汇聚,身体各处都热得发烫,丹田处却过于冰凉。
还不如入魔了!!!
这时,又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紧接着便是一个温柔的声音。
“阿离,阿夙?你们怎么在这?”
“温师妹?”
“暖暖姐。”
来人正是温暖,她是奉了林瑶之命去星斗宗寻秦燕支的。
为了不让宗门内可能存在的内奸有怀疑,林瑶只能让她来找了,崔润则被支去寻罗清云了。
温暖先前走到附近听到这处好像有人在吵架,好奇之下就找了过来,没想到是两个老熟人,她也很快注意到了沈潮。
“你是……”她记不起他的名字了,正要想,惊见他的腿在流血,哎呀了一声,赶紧跑过来蹲下查看他的伤口,“你这伤怎么都没好好包扎啊?你快坐下,我身上正好带着药,你这伤药好好处理的,不然会恶化,以后要留下病根的。你稍等,我先取药。真是的,你都不疼的吗?”
沈潮被突如其来的关怀震到了,又或许这个女子的声音太过温柔,让他一下子忘了反应。
“暖暖姐,这小子不是好人。”
“阿夙,胡说什么呢?”
温暖只以为阿夙是和这人吵架了,所以才会如此说,也就没在意,她本性就是这样,见不得人受伤。
“这伤不能再耽搁了,你忍着点,我给你上药。”
沈潮看着她,依旧蒙圈中。
“你……能不能坐下,这样站着对脚也不好。”
“……”
“你是哑巴吗?”
沈潮反射性的点了点头,随后又赶紧摇头,“我……我不是……”
“你喉咙也受伤了吗?”温暖听到他的声音十分沙哑,仔细一看,果真是脖子有伤痕,“你这脖子也有伤,快坐下,我给你一起上药吧,这药可是我师尊亲手做的,特别好,保你明日就没事了。”
“你师尊……”
“嗯,我师尊是百花殿。”
百花殿?
就是那个宠徒弟,宠上天的百花殿吗?
他皱了皱眉头,低头看着正在给他的腿上药的温暖,眼神忽暗忽明。
“好了!血止住了,回去以后不要碰水,过个两日等结痂了,再将上面的药粉洗掉就好了。”温暖将药放回了乾坤袋,又从袋子里取了一颗丹药出来,“给你,吃了它,对你养伤也是有好处的。”
阿夙道:“暖暖姐,你也太大方了吧,连丹药也随便送?”
“这是我自己炼的,不是很好的丹药,不过师尊说吃了也会有点效果的。那个……”她看向沈潮,有些腼腆,“不是什么大能炼制的丹药,就是我自己学着炼的,你要不介意的话……”
“给我。”
沈潮二话不说接过丹药就吞了下去。
丹药……
他暗暗冷笑了一记,他又何曾吃过什么丹药,就算是最差的,也从来轮不到他。
“好了,你的伤也处理好了,我该走了,我还要去星斗宗。”
“你是要去找苍松君?”
“是啊。”
繁星失踪的事儿,温暖知道不能与人说。所以也不会提。
“你也是星斗宗的弟子吧,要不要我扶你回去?”
“我不回去!”
“不回去?”
沈潮像是下了什么决心,忍着疼痛站了起来,双手握住温暖的肩膀,沉声问道:“你家师尊还收不收徒弟?”
温暖的眼睛眨巴了好一会儿才反应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