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见面,恍若隔世。
她变了,他似乎却一直没变,当初他到北海之滨找她的时候,便似乎是这副样子,虽说身上穿的衣服不同了,可这精神面貌看起来与当时几乎一模一样,而她却渐渐变得没有了本心。
很多时候,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着他做这些事?
他当初找到她的时候,都说了些什么,她似乎也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只是他说的要做,她便做了,仿佛只是一种本能。
“许久不见了,别来无恙。”陶清澄微微笑着,这一番倒的确是端庄如一个大家小姐,身姿优雅。
柳文也跟着淡淡一回礼:“昨日不才见过么?”
“昨日相见的,是陶清澄和柳文,不是桃随香和文业。”陶清澄淡淡回答。
“说的也是。”
二人相视一笑,转眼间,便已到了半山城之外。
“世欢死了。”才刚出城没多久,柳文便起了头。
陶清澄似乎并不惊讶,只略略含了下巴:“所以你准备拿世斐怎么样?”
“他拥有不错的天赋,不是吗?”柳文没有正面回答陶清澄的问题,只含笑着反问。
陶清澄转身,面上表情其实并不明朗:“他本可以不必过这样的生活。”
“只是遇到了我,便要与我过一样的生活。”
“我以前从不知道你这样自私。”陶清澄的眼神掠过柳文面上,堪堪擦过他的肩,走到他身后的一块石头上,拍了拍,便坐了下来。
“这可不是自私,我只不过想让你们跟我去同一个世界而已。”柳文笑着站在陶清澄面前,堪堪君子的模样,若是不认识他的人,恐怕也会被这副皮囊所蒙骗,当初似乎自己也是这样进入了陷阱。
一时间,陶清澄不知道如何回应柳文,良久才道:“你准备让世斐做什么?”
“你不会想要知道的。”
“你想让他帮你杀人。”虽然想过不如不知道的好,但陶清澄还是说出了口,柳文的想法她总能够猜个七八分,如今也是不变,她抬头,看向柳文讳莫如深的眸子里,那里面弯弯道道如同九转深穴一般幽秘。
“你明知如今的他,根本神智不清。他吞了钩蛇内丹,体内妖气好不容易克制住,又在匪寨中开了杀戒,沾了人血,若再不施法压制,他今生便再不可能成人了。”陶清澄仰头,一直凝视着柳文的眼里,却无法从他眼中得到一丝一毫的怜悯。
也是,他是妖,一只有野心的妖,同情这种毫无用处的东西自然不会在他身上出现,那根本只会阻碍他前进的脚步,陶清澄扯了一下嘴角,苦涩之味随即溢出。
柳文见状,弯腰慢慢靠近陶清澄,几乎与她的双目平视,良久才幽幽道:“你似乎在同情他。”
“那是自然。”陶清澄回答的几乎没有半刻犹豫。
“可你是妖,我们妖生来便没有什么同情什么怜悯,不知自己从何处来,不知自己的爹娘是谁,更不知这接下去长长久久的岁月里要与谁共处,你为什么要怜悯他?”
“因为我想做人。”
“那你当初就不该答应我!”柳文突地直起身子,俯视着陶清澄,眸中寒意毕现,陶清澄望着,张了张嘴,一时语塞,身子也跟着凉了半截,他对自己动了杀意。
“做人有什么好?七情六欲,只会迷失你的本心本性!儿女情长,只会让你在这个世道上无法走出更远!我想要做的事,你不会不懂!一将功成万骨枯这句话,你在这世间长久,不该没有听说过吧?”柳文双手负背,几乎是用逼问的语气问着陶清澄。
陶清澄垂下头,手在袖中握紧成拳,她似乎真的做错了一个决定,为什么要离开北海之滨,可……
“可你当初,并没有告诉我你要害人。”她几乎是咬着牙说出了这句话,声音细微,如同蚊鸣。
“可我当初,却也告诉你我要这三界。”柳文突地伸手握住陶清澄的脖颈,那细弱的物事握在他掌中,只要轻轻一用力,便可以让这具她用了多时的身体化作冰凉,从此不复存在于这世间,连带着她。
“你以为,你知道那么多事情,如今半途之中就想抽身而去,可能么?做梦。”就在陶清澄以为柳文会将她掐死在这里的时候,他又狠狠一撒手,在陶清澄脖子上留下了一个清晰的红色爪印。
“咳!咳咳咳!”陶清澄捂着脖子,歪倒在一边,被柳文抓过的地方还在火辣辣的疼,她伸手摸了摸,摊开手掌,没有流血,只是疼得不行。
之后,柳文便没再说话,只站在她面前好一会儿,最后又看了她许久,陶清澄抬起头,二人相对无言。
最后,也不过是陶清澄打破了这僵局:“我知道,也没打算退出,只是我不会帮你杀人。”
“你放心,我也不需要你帮我杀人。”
陶清澄想了想,最后还是选择了闭嘴,若她开口要求柳文不要支使世斐,他会不会答应?若他恼羞成怒,认为自己管得太多,会不会当场被他杀掉?
她闭了闭眼睛,答案是肯定的。
她不是圣人,不可能拿自己的命去搏一个答案,更何况这个答案显而易见,于是她还是选择了闭嘴。
“我不能出来太久,否则会引起不必要的怀疑,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想明白了就继续做事!”柳文留下这句话之后,甩袖便迅速离开了这里,徒留下陶清澄一人坐在原地,脖子已经不是那么疼了,可还是留下了柳文的印记,那印记浅红,明眼人一看便可猜出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想挡也挡不住。
柳文走后没多久,小桃就来了,一来就看见陶清澄一人坐在那里发呆,一眼就看到陶清澄脖子上的伤痕。
“小姐,你怎么了?刚才……”
可小桃话还没说完,就被陶清澄打断了:“别说了,我没事。”
“是。”
“我要你做的事,你没做好。”
“是小桃的错,请小姐责罚。”小桃说着便要跪下来,却被陶清澄一把扶住。
“算了,大错已经铸成,你认罚也没用。”
“那我们接下去要怎么做?”
陶清澄想了想,便道:“做我们该做的,只要不伤天害理。”
“可我们……好像已经害了一个人,那个世欢……”小桃纠结着双眉,咬着嘴唇,欲言又止。
“世欢的事,已经没有办法了。”
“可她死的时候,很可怕。”
“你看到了?”陶清澄一听小桃这么说,柳眉蹙紧。
小桃吞了口唾沫,紧张地后退了一步,点了点头,怯懦道:“她下了血誓,然后自刎了,但是之后我突然就什么也看不见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等我能看见的时候,世欢的尸体已经不见了,世斐也疯了。”
“当时旁边还有别的人。”
“是,我能确定,好像……好像是……”小桃上前一步,掩唇凑到陶清澄耳边,轻声道:“是仙君。”
陶清澄蓦地睁大眼睛:“当真?”
“我察觉到仙气了。”
陶清澄赶忙捂住小桃的嘴,张望了一下四周,轻声道:“这件事不要说出去,更不能让柳文知道,若是世欢的尸体是被仙君带走的,那么她所下的血誓该是会有禁制的,不会那么容易就实现,如此便可暂时护世斐一段日子安稳。恐怕那仙君,也是为了世斐而去的。”
“小桃也是这么想的。”
陶清澄点头,牵住小桃的手,道:“今夜,我们便离开半山城。”
“不替文业做事了吗?”
“我有,你没有。”陶清澄咬了咬牙,轻声道。
的确,在走之前,她还是必须要替柳文将这件事完结,李泉已经明确拒绝了她,虽然是在尚春背后拒绝的,但这也给了陶清澄一个漏洞,在走之前,她必须要再制造一个足够让李泉和尚春产生更大隔阂的理由。
当夜,月黑风高,世斐如孤魂一般游荡在半山城的大街小巷,而陶清澄则翻窗进了李泉的屋。
柳文则坐在自己的房间里,没有点起蜡烛,在黑暗之中喝着他的茶水,静静等着事态慢慢变得严重,他自得其乐,手指感受着茶杯边沿带来的温凉触感,心中无比踏实。
“别、别杀我,别杀我!啊!”一声尖叫,破空而出,柳文放下手中茶杯,唇边笑意渐渐显露。
半山城中,狗吠声忽然此起彼伏,似乎是约定好了一般,你叫一声,我便叫两声,家家户户的灯光皆从窗户之中露了出来。
李泉睡得本就不是很熟,被这一声尖叫吓得立刻睁开了眼睛,可一睁开眼睛就看见自己屋里坐着一个人,一个妖娆婀娜的影子坐在他床前不远处的桌边,当即一颗心就吊了起来。
“什么人?!”他厉声喝道。
瞪了片刻,那人影幽幽开了口:“李公子,我马上就要走了。”
这声音白日里才听过,按照李泉的记性自然不可能这么快就忘记,眉头一皱,看了一眼房门口,房门是关着的,他记得他睡觉的时候是锁了门的,她是如何进来的?
“陶姑娘?”李泉疑惑。
却见那人影慢慢站了起来,转过身来看着他,屋中黑漆漆的,他看不清那人影的样貌,可看那身高体态似乎的确与陶清澄很是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