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刹那间,山河俱寂。
世斐仿佛已经听不到其他的声音了,除了那从断口处不断喷溅出来的鲜血,犹如泉水一般叮咚作响,他仿似回到了紫叶山中的那些个日日夜夜。
山后也有一条小溪,源头便是紫叶山上那一处终年不化的雪顶,世欢一直很喜欢那个地方,偶尔有空又有兴趣哄这小丫头开心的时候,便会陪着她去。
听那溪水潺潺,听那鸟语虫鸣,听那小丫头在耳边叽叽喳喳,有时候觉得挺聒噪,有时候却觉得有这样一个缠人的丫头在身边,日子似乎也过得并不无聊,若是突然少了她,会不会觉得很寂寞?
“师兄,这个剑招要怎么拆?”
“师兄,你教我这个口诀吧?”
“师兄,你再教我一遍,我又忘了。”
“师兄,早上好!”
“师兄啊……”
……
以后,是不是都不会有人这样叫自己了?
世斐“啪”地一下跪在了地上,看着眼前不远处那渐渐冰凉的人儿,鲜血在她身下缓缓流淌,凝成一滩,又汇成几条,像那紫叶山上的小溪,顺着那些个看不见的条条道道慢慢流淌下来,到他跟前,染红他的裤脚。
他伸手轻触,粘稠感顺着指尖如闪电一般袭遍全身。
指尖在颤抖,血啊,那是血啊,是世欢的血啊,血不是应该是滚烫的吗?为什么世欢的这么冰冷?
他抬起头,整个世界都变得一片血红,身后有谁在说话,可他听不清,用手支撑着自己从冰冷的地上爬起来,几乎是一步一踉跄地走到世欢跟前,那张脸苍白如紫叶山上雪顶上的雪,他从没见过这么白的颜色。
她双眼紧闭,世斐轻轻捧起她的脸,贴着自己的胸口,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世欢,起来,师兄来了,师兄知道错了,师兄这就带你回紫叶山。”
以前在山上的时候,她就为自己做了很多事,有心甘情愿的,也有不愿意的,可她都一一做了,哪怕事后他责怪她没办好,她也从未有不喜之色。而如今,她走了,他才知道自己有多错。
的确,他不喜欢她,从来如此。
可他,也从未想过要她的命。他只是想着,以后的日子一定会很孤单,有这么个小丫头在身边,日子才不会难熬。
然而,报应来得这般快吗?
“哎呀,这真是……这叫什么事啊?我说世斐兄弟啊……”身后站着的那头狼终于开了口,可开口却并不是有多抱歉的语气,似乎对他来说,死一个女人不过就是这一日三餐里面的一道小菜,扔与不扔,都是那么随意的一件事情。
可于世斐而言,却并不止如此。
拔剑而起,剑尖直指那头狼,世斐转身已是双目血红,一句话挤着他的齿缝,如毒蛇一般爬出:“我要你偿命!”
那头狼脸色微变,退后半步,身后那群喽啰立刻一拥而上。
而此时此刻,在千里之外的半山城外的某一处破庙里,还躺在房梁上闭目养神的某人,突然身子一震,双目速睁,在他下面正靠着门框遐思的某位也被惊到了,微微仰头。
“怎么了?”
他并不答话,只捏起双指稍掐算了一会儿,才道:“我徒一道劫难未过,身死了。”
“谁?”
“世欢。”
沉默半晌,又问:“你要做什么?”
风重从房梁之上一跃而下,站在陆饮冰身边,说:“上一世已为他而死,好不容易才转世投胎,这一世,依旧未过这劫,死时怨气甚重,似乎……呃?”
“怎么?”
风重忽然间的皱眉,心中愁绪更加,良久才叹了口气:“她竟下了血誓,还押上了魂魄,此番再要转世轮回,恐怕堪比上九重天了。”
“她如何会知血誓的口诀?那不是锁在你们剑派的藏书阁里的吗?”
“的确。看来,有人动过那柜子了。”风重双手负背,侧身对陆饮冰说:“我要去收敛她的肉身和魂魄,你……”
“我便随你一起去吧,她下了血誓,恐怕你一人还收不了她的魂魄。”陆饮冰拍了拍袖子,起身,二话不说就先风重一步走出了破庙。
风重站在后面,笑了笑,随后快步跟上。
然而,即便他们一个上仙,一个半仙,却依旧没能赶上阻止世斐开杀戒,他们到达的时候,世斐已然身在尸堆。
浑身浴血,手中长剑剑刃已卷,手还紧紧抱着世欢的尸首不放,他早已认不清眼前的谁是谁,只知道这些人辱了他,辱了他的师妹。
而那头狼虽还活着,可一条胳膊被世斐生生砍下,血流如注,他背靠着寨子门口的竹竿,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身边的那些个喽啰早已被世斐吓得不敢上前,只唯唯诺诺地围在头狼身边,手中即便举着刀也发抖得不成样子。
“你这徒弟,可要成魔了。”陆饮冰站在风重身边,脚下不过是一根斜伸而出的竹枝。
风重叹了口气:“这劫于他们而言,确是重了些。”
“不过上辈子未还的冤孽罢了。”陆饮冰话音刚落,抬手便掀起一阵飓风,落叶狂扫而过,刺痛了那些人的眼眶,逼得他们不得不闭上眼睛。
而站在尸堆之上的世斐,早已力竭,不过是因了心中一抹执念而迟迟不愿倒下,这一阵狂风席卷,让他本就摇摇欲坠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下去,身子一歪,“嘭”的跪地,长剑插入面前土地,手上却仍紧紧抱着世欢的尸首。
陆饮冰微一簇眉,道:“执念如此之深。”
“唉,我来吧。”风重又叹了口气,拦住陆饮冰意欲施法的手势,抬手便往自己脸上抹了一把,朝着世斐挥掌而去。
蓦地,世斐只觉手中一空,低头,却见世欢竟就那样消失了。
“世欢!”那一瞬间,世斐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崩塌了,大吼了一声,四处张望,却怎么也找不到世欢的尸首。
风重看了一眼怀中的世欢,叹了口气,手掌覆上她的额头,一道白光从他掌下漫出,随后便有数道白黄色的光芒从四面八方游窜而来,一一被风重握在掌心,放入了他随身携带的一个香囊中。
“还好,魂魄尚在。”
陆饮冰站在一边看着,淡淡说道:“可惜肉身毁了。”
风重低头看世欢,眼前这丫头的脖子几乎被割去一半,没想到这丫头下手竟然如此之狠。
“那便送她的魂魄去北海之滨吧。”风重沉吟道。
陆饮冰扯了一下嘴角:“你总是将这些麻烦事丢给他。”
“反正他一个人在那里也闲得无聊,不如帮我做这些事,也算积累修行。”风重单手托着世欢的尸首,回首却看世斐几乎疯狂,挥舞着手中长剑在尸堆之中四处寻找,顷刻间泪流满面。
“那他呢?”
良久,风重道:“这条路,是他自己选的,且看他能走多远。一会儿,还会有人来的,我们走吧。”
说罢,风重也不停留,带着世欢的尸首甩袖而去。
陆饮冰看着风重的身影迅速消失在竹林之后,回头看世斐疯疯癫癫,轻道一句:“嘴硬。”
“世欢,世欢!世欢你在哪里?你去了哪儿?师兄错了,你快回来!”蓦地,他扔下手中长剑,将那些个尸体一具一具地搬开,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世欢的一片衣角,而那头狼看见世欢凭空消失,也禁不住心中大骇,喽啰们更是吓得不知所措。
而在风重和陆饮冰走后没多久,文皎也到了。
他来,是因为文业的吩咐。
早在风重二人得知消息的时候,文业也从水中镜看到了世斐的所作所为。
“心不狠,手不辣,先前是全然不能做一个妖。如今这丫头死了,倒是断了他这心软的念头。”看着水中镜里的世斐几乎癫狂,文业面无表情。
“我们要如何做?”文皎站在一边,心中略有凄然。
“你去一趟,如果必要的话,杀了头狼,占了那寨子,让世斐去拿三尘镜。”文业衣袖一甩,水波荡漾,影像消失,转身便坐在了桌边,端起一杯茶轻轻抿着,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是。”文皎低头允诺,飞身出窗。
几个时辰前在水中镜看到这场景,便已心中骇然,如今真正到了这里,才发现原来世斐竟杀了这么多人。在他不远处,那头狼便坐在那里,身前围绕着许多喽啰,却没有一人护在他身后,他要杀他,还真是易如反掌。
倏尔向前,还不等那头狼反应过来,只觉胸口一凉,他低头,却见一根藤蔓生生穿过了自己的身体,那藤蔓上还长着嫩绿的芽,晃了几晃,连他的血都没有沾上。
“这……是什么?”死前,他只来得及问这一句,可再也听不到回答。
头狼一死,喽啰们如同无头苍蝇似的不知该何去何从,站在原地面面相觑,文皎默然走进人群之中,那些个喽啰们也不敢拦他,如今这场面,随便来一个面不改色心不跳的人物,他们都觉得是大人物,一根指头便可以捏死他们。
站在世斐面前,许久许久,世斐都在搬那些冰冷恶心的尸体,妄图从中找出世欢。
文皎略一皱眉,一脚踩住世斐将要伸手去掀的一具尸体:“该疯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