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想象中抱头痛哭的热闹场面,尚春和李泉站在山门外,世斐带着一帮子同门师弟师妹们站在山门内,两两相觑,别无闲话。
谁说,人生最痛苦的便是生离死别。
如今,她正逢着生离,却并不觉得痛苦,只是心情有些复杂,若有一日,她历了那另一半的死别,或许会痛苦万分?生不如死?还是……会选择同赴黄泉?
尚春在心里嘲笑了自己,如今便只是如今,哪还有后来?
“师妹下山后,可莫要忘了我们这派师弟妹们,记得要常写信回来。”世斐站在山门内,衣袂飘荡,衣襟整洁,脸上笑容干净。
尚春仰头望着他,眉眼弯弯。
李泉背着行囊站在一边,看着世斐眼眉带笑,眼中冰凉,不由得嘴角一弯,略带嗤笑,心说:“面子上的事情,果然装得像。”
“师姐,记得每到一处地方,都捎一些小吃回来呀!”
世欢本站在世斐身后,腾地往前蹦跳了一下,双手顺势抱住了世斐的胳膊,世斐轻轻一皱眉,却并没有伸手拂开,只脸色变得僵硬了些,抬眼看对面尚春的脸色,却仍旧春风满面,不由得心中有些疑惑,却也只是将这点心思暗暗压了下去。
“那么,师兄,师弟师妹们,我同小泉子这就与大家告别了。”尚春拉着李泉往后又退了一步,李泉被拽着,同尚春一起向他们鞠了一躬。
风重不在,尚春站起之后,眼神望过世斐头顶,飘向他身后不知名的地方,暗道一句:“师父,徒儿走了,请多保重,徒儿会尽早回来的。”
说罢,闭了闭眼,拉着李泉的胳膊转身就走。
李泉被拽了一踉跄,也不知为何,从收拾包袱起就觉得尚春尤其急躁,虽然她面上没有表现出来,但此番行动与她平日里慢吞吞的性子相差太多,真不知风重在带他入梦的时候,对尚春说了些什么。
紫叶山下,只有一处农庄,整个农庄里不过六七户人家,虽人少,却朴实憨厚得紧,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守着几亩良田,几条土犬,再加上几个孙儿,便是一辈子。
有着左意剑派的庇护,他们在这里过得很不错。
没有多少钱,没有多少人,没有多少纷争,也没有多少世俗,便是这样从出生到终老,从青丝到暮雪,美不胜收。
“师父,等你成了仙,等我有了仙骨,我们是不是也可以找一处地方,就这样生活下去?”在向一户农家大婶要水喝的时候,李泉坐在人家院子里的石凳上,望着站在院门口的尚春,心情颇为愉悦地问。
尚春背后背着那把重剑,显得她身子尤为弱小。
她转过身,眯起了眼睛:“你想要这样的生活?”
李泉不知道尚春是什么意思,一直以来,他都觉得这样的生活很好,尚春便应该是拥有这样生活的人的,平淡的幸福的生活。
尚春见李泉呆愣住了,便笑了笑说:“这样的生活也蛮不错的,如果到时候还有师父,还有你,或者……还有别的什么人,那就好了。”
李泉坐得远,尚春说得轻,他一下子有些没听清尚春说了什么,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尚春拍了一下院门旁的木桩子,说:“走了!”
李泉一惊,赶忙一口干了手里的白水,向正往外走的大婶道了声谢,拿起包裹就奔到了尚春身边:“师父,我们接下去去哪儿?”
“虞城。”
“那我们要走多久?”
“大概一天一夜吧。”
“师父,你怎么知道的那么清楚?”
蓦地,没了回答声,李泉心中一咯噔,莫不是又戳到了哪块不能戳的地方?
“因为你师祖我师父给了我这个。”尚春从怀里掏出了一块绢丝,上面横七纵八描着一些细线,忽而盘旋往上,忽而缠绕往下,忽而笔直游向前方,忽而又回旋到另一处。
“地图?”
尚春点头:“左意剑派弟子下山历练,师祖都会给他们这样一块绢丝,这块绢丝上是有仙力的,何处隐有妖魔作祟,绢丝上便会标注出来。你看这里,这里就是虞城。”
听说有妖魔,李泉心里有些紧张,毕竟他如今当真是一个凡人,就算有酒萤留的乾坤囊又如何,他还是一个普通的凡人啊!
“是什么妖魔啊?”
“我也不知道。”尚春慢慢将绢丝收好放进怀中,一脸的满不在乎。
就那么走走停停行进了一整天,依照李泉如今的体质,当真受不了如此高强度的赶路,最终还是靠着树干歇息了好半晌。
“师父,你为什么不御剑带着我飞?”李泉躺在树下,出了一身汗,身上黏黏腻腻极为不舒服。
尚春坐在一边拿着水囊喝水,听到李泉这么说,拿着水囊轻轻敲了一下李泉的脑袋,笑说:“你就懒吧,师父说了,历练便要脚踏实地,一步一步走。我带你御剑飞行,路上便见不到那么多的人文风情世俗道理了,我们也不单单只是为了除妖魔才下山的呀!”
“哦。”李泉摸了摸头,有些恹恹的。
这一日,他们走到了荒郊野外,尚春似乎已经很习惯了,捡了一溜儿的柴火回来,找了个方位还不错的地方堆了一个火堆。李泉就近寻了些干草回来,堆好,又拿了几件衣裳出来铺在干草上,这一晚,就准备这么对付过去了。
幸好,夜里不下雨。
李泉躺在干草上,身边坐着尚春,耳边是火堆燃烧着荜拨声,头顶是满天繁星相互照映。
“睡不着吗?”尚春往火堆里扔了一根柴火,拍了拍手,扭头问李泉。
李泉双手枕着脑袋,点点头。
尚春笑了笑,挪到李泉身边,双手捧住他的脑袋放到自己腿上,轻轻拍着他的胳膊,柔声说:“其实我也睡不着,不过没事的,师父会护着你,所以安心睡吧。”
那一瞬间,尤其在尚春轻哼着莫名曲子哄他睡觉的时候,李泉忽然想抱着尚春大哭一场。于是,他选择了行动,伸手抱住了尚春的腰,拿额头轻轻蹭了蹭,寻了个舒服的位置,便就此放松了下来。
次日午时,阳光明媚,鸟语花香,路边野花欣欣向荣,梗着脖子仰着脸。
尚春背着包裹,脚步轻盈,可脸上的表情却是有些不太好。李泉面无表情地跟在后面,一双眼睛执着地想要粘在尚春脸上,看看这个女人的脑子是不是真的被驴踢过。
“你别这样盯着为师!”尚春终于忍无可忍了。
说实在的,学武的就是有这点不好,但凡有点异样的眼神射到自己身上,都会有所察觉。
“哦。”尽管这么应着,可李泉还是就那么盯着。
尚春深呼吸一口气,憋了满满一肚子就是说不出来,太郁闷了。
“师父!”李泉终于开口了。
“说!”虽然态度有些不大好,但只要李泉开口说话了,尚春也算是偷偷松了一口气。
“要是我昨晚没睡着,还真就听不出原来是那么一回事!”李泉有些气不过,刚开始还以为是风重担心尚春的安危,才催着尚春下山,可到头来没想到这背后竟然还有世斐的意思:“你就这么听世斐师叔的话,他让你下山,你就下山?”
“这不只是师兄的意思!”尚春回头怒说,抓紧了行囊恨恨地往前走,李泉跟在身后,也极度不开心。
昨天他们离开剑派的时候,回头还能看见世斐站在山门口挥手告别,看他笑得一脸人畜无害,当时李泉还在想终于可以远离这货了,可真是万万没想到啊!李泉现在想着气得肺都快炸了,只能咬着牙憋着。
世斐是师叔,又是尚春的四师兄,李泉这才想起之前在剑派之中的时候,世斐就一直明着按着撺掇尚春下山,如今终于等到风重也隐隐要尚春提早下山,他便也就插手推了一把,理由可找得真好啊!
更可气的是,风重竟然连个影子都没出现在他眼前,是不是心亏?是不是觉得心亏?那一刻,李泉只想指天怒骂风重臭不要脸。
如今,唉,算了,听天由命吧。
下了山,福祸自理。
尚春的智商看来是靠不上的了,那就只能靠自己了,虽然他如今手无缚鸡之力,但好歹还有一颗健壮的脑子。李泉看着尚春走远的背影,暗暗握了握拳。
“老板,来一壶茶两盘包子一碟牛肉,一盘包子一碟牛肉包好带走!”尚春一咕噜钻进路边的一个茶棚,刚把包裹放下就嚎了一嗓子。
李泉撇了撇嘴,钻进茶棚,在尚春边上坐下,说:“师父,这儿是茶棚,旅人歇脚的地方,哪有牛肉?”
果然,那管着茶棚的小老头儿就摩擦着手掌,一脸憨笑地提着一壶热茶过来了,说:“这小哥没说错,茶棚简陋,的确没有客官想要的牛肉,但包子是有的。”
“那就两盘包子,一盘吃,一盘带走。”
尚春大手一挥,一锭银子就扔到了那小老头儿手掌心里,吓得那小老头儿立马藏了起来,紧张兮兮地往四周一看,压低了声音凑到尚春耳朵边,说:“客官,切莫露财,切莫露财啊!”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