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九章
张传世不满的念叨,但谢先生却像是脾气很好,‘呵呵’笑了两声,没有与他计较。
赵福生本来说完话后便将注意力若隐似无的落在了这边,见谢先生没吭声,这才转头看向刘义真:
“义真,你去敲门。”
范必死神情动了动,目光落到了门上暗红的圆圈上,露出若有所思之色。
这门上的暗红图腾带着一种煞气——兴许是某种属于厉鬼的印记,与门神烙印相似,用来御鬼的。
范氏兄弟、武少春等如今都属于驭鬼者,一旦碰触这样的图腾极易引发鬼印之力。
刘义真却与众人不同,所以他敲门最合适。
这一点刘义真也明白。
他听到赵福生说完这话,便点了点头,大步上前,手握成拳重重擂了门两下。
“谁?”
大门被刘义真巨力推得‘哐哐’作响,门内突然传来警惕中夹杂着惊恐的喊声。
“想在清正坊内投宿的人。”
刘义真答了一声。
他一说话,便意味着门外的是人非鬼。
众人听到一大声庆幸的喘息,接着骂骂咧咧的声音中,有人似是翻身坐起,‘悉索’的披衣声响中,‘哒哒哒’的走步声靠近。
不多时,内里传来门拴被拉开的声响,一个阴沉着脸的老头儿重重的将门拉开。
“早不来、晚不来,狗日的偏要晚上来,这怕是嫌命长了,敢在这个时候——”
他的目光落到门外,看到站得里三层、外三层的昌平郡众人时,一下愣住,骂声也咽回了肚子里。
“怎么这么多人?”
老头儿喃喃问了一声。
他一开门之后,范无救便不用再顾忌门上鬼印。
他以手肘将门撞得更开,伸出的大掌如蒲扇一般猛地一推老头儿肩膀,推得老头儿‘蹬蹬’后退,踉跄之中甚至掉了一只鞋子,范无救才道:
“你骂谁呢?不知死活的东西,嫌命太长了是吧?”
恶人自有恶人磨。
范无救一凶,老头儿的气焰顿时被打压了下去。
“诸位是哪里来客,莫非不知道我们上阳郡清正坊规矩吗?”
他急走了两步,将自己陷进烂泥中的鞋子重新穿上,这才双手交握,不停作揖:
“我是一时情急说错了话,大人们不要跟我一般计较才好。”
“不瞒大人说,清正坊夜里可不兴乱走,要遇事的。”老头畏缩的道。
赵福生上前一步:
“有鬼?”
老头儿目光闪了闪:
“那是哪来的传闻?贵客们既然来了,之后的规矩,自然是有人教的。”
他说完这话,又嬉皮笑脸的问:
“诸位是从何处来的?郡中可有熟悉的人?”
赵福生与刘义真目光对视了一眼,接着她说道:
“我们从徐州来的,要进帝京,途经上阳郡,打算歇息两天,采买些物品。”
她说完这话,老头儿脸上露出迟疑之色:
“进上京?……”
说完这话,他顿了半晌,又问:
“可、可有人介绍?”说完,面露为难之色:
“不瞒你说,如果无人介绍,我们清正坊可没法接待你。”
赵福生听闻这话,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作势欲掏袖口:
“我明白、我明白——”
“不不不。”
老头儿摇头:
“不是钱的问题。”
赵福生本来也只是作势一掏,一听他这样一说就笑了:
“还有钱解决不了的问题?”
老头儿的脸上露出傲色的神情:
“钱在上阳郡自然是有用的,但在清正坊内则未必。”
他此时仿佛都忘了先前范无救凶神恶煞的样子,抬起右手,四指紧握,拇指一竖,手肘弯折,拇指对着自己身后的方向一指:
“咱们这清正坊内,住的人非富即贵,谁都不缺银子。”
范必死听不惯他这装模作样的语气,冷笑了一声:
“那你缺不缺?”
老头儿装着没听到他的话,没有吱声。
“不要银子,那要什么?”赵福生问。
“得看你们是哪号人,在这里有没有联络的驻点,”老头儿勾了勾手:
“就是证明你们身份的牌证。”
“什么样的牌证?”赵福生好奇问道。
老头儿叹了口气,伸手摸披在身上的外套口袋,不多时,从内里掏出各式各样的牌子。
这些牌子约巴掌大,形态各异,有圆、有方,约三分厚度,有木头的、有石块的,甚至也有一些看着贵重的似是铜样式的牌子。
赵福生想伸手去摸,老头儿将手往里一缩:
“这样的身份牌子,只要往我这一交,吃住自然是有人安排。”
在来上阳郡的路上,钱忠英曾提及清正坊内银子未必好使,当时众人还不太明白他话中之意,如今听这老头儿一说,这才理解钱忠英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说——”赵福生有些不敢置信,又有些生疑:
“只要给你这样一个牌子,就能在城里白吃白喝?”
“怎么是白吃白喝?!”老头儿瞪大了眼:
“这东西是身份牌位,你有这东西,事后自然有人拿着牌子去找相应的人付代价的。”
这个代价未必是钱,有可能是其他可以交易的东西。
赵福生恍大悟。
她果断道:
“我明白了!我们是大有来头的人,先安排我们进坊,替我们找个地方住下,这身份牌位明天你来拿。”
说完后,又道:
“我们初来乍到,东西又多又杂,一时不好找,明儿一准给你。”
老头儿开始有些不信,但见刘义真面容俊秀,身材高大壮硕,背了个可怖的黑棺,一看就非寻常人;
范氏兄弟长得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只是一个肤色略白,一个黑些,眉眼带煞,不像好人。
丁大同、陶立言及胡容看着也不太像好惹的,同时武少春也身强力壮。
……
这群人人多势众,且青壮年太多,一副‘一言不合便会被打’的架势,老头儿沉默半晌,仍是信了。
“那也行,后续你可要将东西补上来,否则大家都吃不了要兜着走的。”
识时务者为俊杰。
他将门拉开,示意众人快些入内:
“天马上要黑了,夜间巡夜的神快到了,还是尽快找个地方住下吧。”
“你安排就是。”赵福生示意众人快速进坊,同时对着老头儿点了点头。
这一次留在清正坊内的人还不少。
仅仅昌平郡镇魔司便有八人,除了丁大同等三个驭鬼者外,还有五名随行活下来的普通令使。
万安县七人也齐齐整整,又有厉东平、陈多子二人新加入之外,同时卢家人因为陈多子的缘故,也跟着同行。
老头儿看着这浩浩荡荡一行人,立即有些犯难:
“这么多人,城里一般的客栈可住不下,现今唯一还能住得下的,就只剩定安楼能接待这么多人。”他犹豫道:
“可是定安楼不接一般客人啊——”
“定安楼?楚王府的定安楼?”
赵福生顺口接了一句。
老头儿眼睛一亮:“呦,还是位识货人。”
他问道:
“这位大人也知道定安楼?”
“宝知县有个定安楼,去年有点事,还借过这楼一用呢!”赵福生点头应道。
“哎哟,既是能借定安楼的,那就非同一般人,大人如果早点这样说,我又何必愁呢?我亲自领诸位过去。”老头喜道。
赵福生点了下头,道:
“行。”
老头示意众人快些进坊,随即亲自关上了大门。
赵福生问他:
“此去定安楼有多远?”
“清正坊可不小,不过你们运气好,瞧着像是从南门入城,咱们这边离清正坊正中心是最近的。”老头儿在前头领路,一面解说:
“定安楼是楚王家开的客栈,专接达官贵人,也是离镇魔司最近的,咱们这一路走过去,若是脚程快些,不到两刻钟就能到。”
细雨落在众人身上,凉得直透骨髓。
老头儿像是早习惯了这雨,见走在最后的卢家人拿手挡头顶,不由笑道:
“我们上阳郡一年到头到了傍晚都下雨,诸位不习惯吧?”
“确实还没太习惯。”
赵福生说话时看向地面。
地面到处都是脚印,这些脚印重重叠叠,内里蓄满了浑浊的雨水,形成一个个独特的水洼。
清正坊不愧是上阳郡的富饶之地,已经入夜,可是四处的房舍都点了灯。
这里竟有不少小楼,建筑也颇有风格,各处灯光一点,夜色下不止没有半分鬼魅可怖之感,竟有种万家灯火争艳的奇幻视觉。
灯光印照着地面的水洼,折射出星星点点的光辉。
众人走在这条街上,不止没有钱忠英提到的诡异、可怖之感,甚至觉得美轮美奂,大开眼界。
“听说上阳郡的雨水是从前年开始下起来的。”赵福生有意要办上阳郡的案子,与这老头儿闲聊时,有意无意的便试探起了这件事。
她一问话,那被张传世搀扶着走的谢先生目光一闪,‘哎哟’声停了停。
“是,从镇魔司新任的大人来了之后才开始下的。”
老头儿点了点头。
“这样的事你竟然知道?”赵福生有些意外,老头儿得意道:
“你不看看这清正坊内住的都是什么人!”
“一般没有门路的,进不了这里,守门的活儿也是要抢的。”他笑着道。
“听说下雨与朱光岭驭使的鬼有关。”赵福生一说完这话,老头儿笑意一僵,脸色立时变了:
“你怎么敢直呼朱大人名讳。”
他又怕又惧,当即定住了脚步:
“你们这样没规矩,早知道不敢你们进城了。”
老头儿的话令得赵福生有些吃惊。
朱光岭以上阳郡38县的人命为祭祀,喂养自己驭使的鬼,如此丧心病狂,且从上阳郡终年下雨,可见他处于厉鬼复苏边沿——这样一个心狠手辣,视人命如草芥且状态不稳的驭鬼者应该不得民心才对,可赵福生提起他名字,只是没有尊称他为大人,竟然就受到了老头儿不快的瞪视。
“你敢对我们——”
范无救哪能听老头儿这话,正要发怒,赵福生看了他一眼,示意他稍安勿躁,接着能屈能伸,笑着道歉:
“对不住了,我们初来乍到,不太懂上阳郡的规矩,你跟我们说一说,算作我们欠你的人情。”
伸手不打笑脸人。
尤其是赵福生之前表明过身份——疑似与楚王后人一脉有关联,老头儿脸色青白交错,半晌接受了她的赔礼,又提步往前,同时提醒诸人:
“上阳郡不比其他地方,我劝你们谨言慎行。”
赵福生道:“多谢你的提醒。”
她一说完,又道:
“只是我不明白,不瞒你说,我们从徐州来时,途经了文兴县,县里发生了一些鬼祸,恰好也是与雨有关。”
赵福生说话时看着老头儿,老头儿露出了然之色:
“原来如此。”他似是明白了赵福生等人谈雨色变的原因,却对文兴县受鬼祸一事并不意外的样子。
赵福生又道:
“下雨之后,地面会出现这样的脚印,人踩了脚印可能会死——”
她已经说了不少,可老头儿却并不畏惧,在她说话时甚至主动踩入了一个脚印形成的水洼中。
水花四溅,将他脚上踩的鞋子浸湿。
“在其他地方脚印踩不得,可是在清正坊却恰恰相反。”
老头儿笑道,有些骄傲的对赵福生道:
“这里恰好是要踩这些脚印,才是保命的法门。”
他这话一说完,众人俱都愣住。
老头看了看天色,催促众人:
“咱们别只顾说话,大家走快些。”
众人心中充满了疑惑,但大家一路行来,确实早踩过无数脚印,此时也没必要避闪。
虽说赵福生有意要查上阳郡的情况,可这会儿大家初来乍到,随行队伍中还带了卢家人,因此都打算先到客栈安顿下来,后面再看看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情景。
一行人加快了脚步,跟在老头儿身后淋雨穿街走巷,约步行了两刻钟功夫,便见一栋三层小楼出现在众人面前。
这里的建筑风格与早前宝知县本来的定安楼相似——只是与原本的定安楼比,此地的楼少了几分历史沉淀后的古朴,多了几分雕刻的精致。
到了这个时辰点,大楼早就已经闭门谢客。
楼外挂满了灯笼,照亮四周,但楼内却漆黑静寂,仿佛一座空无人的房子。
老头儿一见此景,心中有些不安,脸上露出懊悔之色。
但人来都来了,他仍是硬着头皮上前,敲了两下大门。
‘砰砰’的敲门声传开,四周传来回音,楼内无人应声。
老头儿的脸色微白,额头现汗,隔了半晌,他又举手敲了两下。
‘咚咚。’
这两声敲击声的回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楼内仍然无人应声。
“我……”老头儿打起了退堂鼓,目光闪烁,不敢看赵福生眼睛:
“现下太晚了,我也没本事敲开门,时间不早了,我要回去了,你们自行想办法,看看能不能找个地方借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