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太好?
不太好是什么意思?
段池池心一沉,毫无血色的脸上带了几分凝重,它往后退了一步,机械地转过身来,不甚确定地问盼芙:“一应伤药麻药都备好了吗?”
盼芙柔声道:“已备好了。”
“带上药箱,去寻雁楼。”
此刻的寻雁楼里,云霄已经被安置妥当,段池池一行人匆匆到来的时候,榻上的云霄已经沉沉睡去。
阿楚见了怀玉几人,解释道:“回来的路上,云公子情绪很不稳定,楼主给他吃了安神朱丹丸,强行让他睡着了。”
怀玉点点头,并未说话,只略带担忧地抿嘴看向塌上的云霄。
段池池哽咽不语,三两步来到床边,伸手探了探云霄额头,见他并未发热,呼吸也算平稳,看起来并无大碍。
段池池这才心下稍安。
接着又缓缓揭开被角,顿时心中大痛,泪如泉涌。
怀玉和段沁沁站在后头,只见云霄一截空荡荡的衣袖软软地垂在青灰色床榻上,无声地彰显着它曾受过的苦难。
段池池流着泪,颤抖着双手将他的衣袖往上挽,站在怀玉旁边的段沁沁见了,两行眼泪扑簌簌往下掉,捂着脸扑进怀玉怀里。
怀玉轻拍了拍她,出声对周围的人道:“先出去吧,让他们两单独呆会儿。”
阿魏阿楚点头,领着一众侍女侍卫安静地退到了外间,怀玉扶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段沁沁往外走,边又对盼芙和小柳道:“注意听着里头的动静。”
今夜,寻雁楼注定灯火通明。
书房里,裴继安和赵宴对坐密谈。
一想到今日在咸亨钱庄与段清殊的会晤,裴继安就气不打一处来。
十几年前,在尘姐姐面前他比不过段清殊,今日再见,他依然输得一塌糊涂。
对方早已暗中盯上了他寻雁楼的方方面面,从巽欢到钱多多、再到徐知白和紫萤,觅鹰盟的人将他寻雁楼的一举一动监视得密不透风,而自己对对方却一丝半点的了解都没有。
怎么能不让人心惊!
裴继安叹息道:“如今看来,觅鹰盟的势力比我们想象的要神秘得多。原以为它不过是个成立了不到二十年的组织,没什么底蕴,不曾想它在西南一带的势力竟一点不比寻雁楼差!”
“嗯。”
“段清殊这些年真是苦心孤诣啊,他还是和当年一样,要做的事情就一定要做成,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嗯。”
“此人表面温文尔雅,实际上报复心极重,抓了云霄,是因为寻雁楼发现了紫萤等人。”
“嗯。”
裴继安自说自话说了半天,换来的是赵宴慵懒的这么几声单音节的“嗯”,他张了张嘴,又沉默下来。
紫萤加上巽欢,才救回了一个云霞,这是他裴继安做的最失败的一件事,也是寻雁楼有史以来最惨不忍睹的一次任务,还是由他这个楼主亲自去做的,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难怪宴公子神情如此凝重。
“段清殊重回厢城,难道就是为了救紫萤?”
裴继安说完这句话,又连连摇头嗤笑,在段清殊的眼里,这些人不过是一枚枚棋子罢了,棋子的任务就是冲锋陷阵,他又岂会特意来救?
神情凝重的赵宴突然睁眼:“京都那边还是没有消息传来吗?”
这是赵宴这两天里第二次问这个问题了。
裴继安悚然重视起来,寻雁楼平常从各处传来的消息,经过层层分类之后,重要的消息都会传给七影卫,七影卫查验过后,将再重一级的消息整理好放入藏书阁,什么时候需要调用,在寻雁楼书房即可通过机关取出。
裴继安像上次一样取出一沓羊皮卷,一一看过之后,沉声道:“这些日子,京都的消息有是有,却都不是和皇帝以及王家有关的。”
赵宴一动不动:“谁在负责王家和皇帝的消息?”
“负责王家的是竖刁,此人口齿伶俐,眉目俊秀,在丞相府已经许多年了;至于宫中,大大小小的消息都是由倩兮传递出来的,她现在的身份是宁妃宫中的一等宫女。”
“皇帝从江南民间带回去的那个宁妃?”
“正是。”
也正因为这位宁妃出身低贱,娘家无人,倩兮才这么容易就成了她宫中的倚重之人。
赵宴揉了揉眉心,语气平静:“派个人回京都查查吧。”
这两处的消息迟迟不来,不是竖刁出事了,就是倩兮遇到了麻烦。
还好寻雁楼分散在各处的暗探,彼此互不相识,一个人身份暴露,对其他人影响才不那么大。
“段清殊,或者说王昀大张旗鼓地打了败仗,失了城池,还能逍遥自在地跑到厢城这地方来管觅鹰盟的事,那么,只有两种可能,一是皇帝死了,二是皇帝被他们控制了。”
不论是哪一种,这天下都要易主了?
裴继安皱眉道:“段清殊竟行如此大逆不道之事,真是让我难以相信。”
他犹记得,十几年前的段清殊,最是尊崇儒家思想,提倡“学得文武艺,买与帝王家”,认定“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究竟是发生了什么,让这样一个有气节有抱负的儒家士子,隐忍蛰伏十几年也要将这江山取而代之呢?
“我这就去安排,让阿秦亲自去一趟京都。”裴继安说着就从此往外走,却被赵宴叫住。
“段清殊说他要见我?”
“不错。”裴继安停下脚步,回头道,“他是为数不多的,知道你娘身份的人,他想见你,我估摸着也是因为你娘。”
呵!
赵宴听了,摆了摆手让裴继安自去忙,待裴继安不见了人影之后,赵宴轻轻笑了笑,不去想段清殊为何要见自己,思绪飞到了自己的娘亲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这个问题上?
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才能在离开人世这么多年后,还能有这么多人记着?
真想,见一见她在世的风采啊,赵宴又一叹,眼底映着屋内的灯火,明明灭灭。
他蓦然想起那一年风雨凄凄的三月,飞鸿馆的孔先生溘然长逝之后,怀玉曾经问他“人死后,会去到哪里”,他答“人死如灯灭”。
哭得眼眶红红的怀玉第一次面对死亡这件事,尽管不愿相信这个无奈又残酷的事实,但还是哭着承认“人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
人死了,真的就什么都没有了吗?
赵宴此时有了不同的答案。
有的人死了,但他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