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样的话,你们母亲的心就不免要碎了,她如今也许要失去一个儿子,但若是你们过于短视与鲁莽,她不但要失去所有的儿子,或许还要失去自己的丈夫,甚至更多的亲人呢。”
一个声音突然说道。
它让房间里的人无不惊骇万分,甚至有人从椅子上一跃而起,拔出了火枪——就是阿尔贝托的长兄,但从耸立的大座钟后走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巴勒莫家族与法国的联系人——国王的“小鸟”们有不止一位管理者,但意大利人肯定最熟悉那位米莱狄夫人,她的名字长久地在各个家族中流传,据说现在的意大利之王科隆纳公爵就是由她代太阳王与玛利.曼奇尼抚养长大的,科隆纳公爵也一直十分尊敬她,在托斯卡纳宫廷里,她的地位仅次于女大公。
见到她众人就不由得心头一松。
就像是建造一座大教堂必然要先打下坚实的基础,事到临头再来收买与诱惑,必然事倍功半,路易十四早在二十年前就为自己的长子计算好了将来的领地与爵位,又怎么会任由意大利半岛一片空白?不需要军队,也不需要贵族,甚至密探在其中也并未起到最重要的作用——最终取得西西里人信任的还是法国的商人。
在欧罗巴大陆上的商人依然热衷于售卖泥巴烤鸭,白垩面包、甚至皮纸靴子的时候,法兰西的商人们竟然出奇地以信誉成为了人们要寻找买主与卖主时的第一人选。
因为关于商贸这方面,法兰西有着极其详细与严苛的法律,并且一直延伸到法以外的地方——凡是胆敢以次充好,缺斤少两,欺上瞒下的商人几乎都被吊了路灯杆——别说他们在其他国家,又或是殖民地,占领地就可以为非作歹了,法国的官员、军队与使者每到一个地方,第一件事情就是以法语与当地语言向所在地的民众宣读路易十四颁发的法律。
巴勒莫的法国大使馆就有一个对外的小房间,窗口开在街道上,每天都会有个书记官大声宣读法律条文,任何法兰西人,无论是商人还是士兵,只要触犯了其中的法律条文,受害者都可以向他申诉,一般而言,都能获得一笔赔偿与被告知罪犯受到了怎样的惩罚。
巴勒莫的人们一开始是不信的,直到一个大胆的人果然去申诉了——他身后是有一些人的——他得到了回应,心满意足。就此,西西里人才惊讶地发觉,法国人并没有在说谎,他们的官员相当公正。
只是需要仲裁的官司并不多,法国商人吃够了巴士底与苦役船的罪,可不敢轻易触碰太阳王的威严。
奇妙的是,他们也同样在陌生的地方,陌生的民众中铸造起了太阳王的权威,因为这些人总会说,既然他们的国王能颁发这样仁慈又公平的旨意,他定然是一个无比睿智且对民众充满怜悯的好国王,而且他的官员愿意这样严格地施行他的律法,我们就不必担心他们会随时出尔反尔,欺骗我们。
就这样,当米莱狄夫人带来了旨意,告诉他们奥斯曼人很可能将西西里而不是马耳他作为突破口的时候u,许多人都相信了,不仅如此,他们也接受了米莱狄夫人的劝诫,不与奥斯曼人正面对抗,是的,米莱狄夫人不会去质疑西西里人的勇敢,但怎样勇敢,西西里没有正规军队,零散的家族武装在彼此争斗,或是掀起小规模的暴动时还能有点用处,但对上如奥斯曼土耳其这样无需吝啬弹药与人员的大军时,只是螂臂挡车。
是的,他们固然可以用血肉证明自己的勇气,但这意味着无论那方取得最后的胜利,西西里岛都会被黑纱覆盖,可能五十年,或是一百年后,西西里人才能渐渐地从巨大的损耗中得到喘息的机会,而且……鉴于将来不是被萨伏伊,就是被哈布斯堡继续统治,人口的缺口也会让他们的家族变得无比衰弱,再难振兴。
米莱狄夫人的提醒,顿时让房间里的男士们感到又难堪,又悲哀。不过米莱狄只是笑了笑,又说:“不要沮丧啊,诸位,我们期待的机会已经来了。”
“您是说默罕默德四世要离开的事情吗?”阿尔贝托的父亲谨慎地问道。
“是的,”米莱狄夫人说,“特兰西瓦尼亚人反叛了。”她接着说道:“他们直接威胁到了伊斯坦布尔,所以作为伊斯坦布尔的主人,默罕默德四世是一定要回去的。”
“那与我们有什么关系,”阿尔贝托的母亲冲动地问道:“他还会回来,那些……粗鲁的士兵也不会跟着他一起走。”、
“确实,”米莱狄说:“二十万大军渡海而来,就不会空手而归,苏丹会让大维齐尔继续攻打意大利,西西里也依然会有驻军……”
“您,不,应该说法国国王路易十四想要我们做什么?”巴勒莫的家长问道。
“现在奥斯曼土耳其人的大部分军力都在那不勒斯,”那不勒斯现在就是一个泥沼,拖住了法意联军,也拖住了奥斯曼人的大军,“默罕默德四世可能还会带走大约三万到五万人。”
“即便如此,留在西西里的大约也是这个数字,”阿尔贝托的父亲这样说道:“依然不是我们能够对抗的数字,或者说,如果我们想要反抗,那么我们一开始就应该反抗,而不是拖延到这个时候。”反正都是一个结局。
“不需要你们去和奥斯曼人打仗,”米莱狄说:“先生,毁掉他们的仓库吧,毁掉他们的道路,毁掉他们的船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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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贝托只在家里待了很短的一段时间,接着就神色如常地回到了诺曼皇宫,苏丹携带着数之不尽的家具、器皿与侍从,但要走的时候,速度依然出乎意料的快,他只带了“最心爱的”的那些,就乘坐着巨大的銮舆穿过大半个西西里,在锡拉库萨乘上了舰船,往伊斯坦布尔而去。
他原本还预备在巴勒莫乘船,绕过西西里的南侧——因为他的车驾过于繁赘,所以乘船反而要比陆路快,但如此他们将要穿过马耳他与西西里之间的马耳他海峡,因为马耳他还在医院骑士团的手中,为了避免意外,苏丹还是选择了锡拉库萨,他甚至不愿意选择更近一些的卡塔尼亚,一方面是因为卡塔尼亚距离火山很近,一方面就是因为墨西拿附近依然有法国舰船出没。
“给奥地利大公写一封信,”默罕默德四世对自己的书记官说:“问问他是否有将法国舰队牵制在了地中海。”
这封信与其说是询问,不若说是责备,因为利奥波德一世承诺过他与英国人会将法国舰队拖在英吉利海峡与大西洋,至多不过地中海,但英国之前就已经吃了一场惨烈的败仗,也不知道是否能够履行承诺。在他距离锡拉库萨还有两日一夜的路程时,他的密探与利奥波德一世的信都来了,密探说,就他们所见,法国人的舰队确实被荷兰人、英国人与西班牙的流亡者舰队拖在了距离他们足有一千里的地方,他们打仗的时候,炮声不绝于耳,黑烟直上云霄——因为蒸汽舰船都会冒出黑烟来,所以很好查证。
至少,法国人的铁甲舰船都不在意大利。
不然的话,在奥斯曼土耳其人要登陆西西里的时候,它们就该出现了。
这样说,让默罕默德四世略微安心了一点:“如果我们也能有那样多的铁甲舰就好了。”他对大教长说,大教长只是皱了皱眉头,对于这种——可能用到了魔鬼的机械,他们还未决定是不是要接受,另外,他思忖了一会,没有去扫苏丹的兴致:“那么我们必须保证保加利亚的稳妥。”
特兰西瓦尼亚正处在现在的罗马尼亚的中下方,伊斯坦布尔与它之间就是保加利亚,既然他们已经威胁到了伊斯坦布尔,也就是说,他们可能已经占领了保加利亚的大部分领土,奥斯曼土耳其最大的铁矿就在保加利亚,那些铁甲舰队所需要最重要的材料就是黑铁,大教长这样说无可厚非,默罕默德四世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舱室无论多么奢华,多么宽敞,都是有限度的,他们更常待在甲板上,船艏楼上的露台平坦开敞,铺上地毯,打起帐篷,摆上柔软的丝绒枕头,也不比苏丹的战场帐篷差多少,默罕默德四世一边和大教长谈着将要用弓弦勒死多少不得力的臣子,一边享受着清凉的海风与透明的阳光,虽然在伊斯坦布尔的悬崖上可以眺望海洋,但眺望与身在大海是完全不同的感觉。
阿尔贝托一边听着大教长与默罕默德四世的对话——几乎听不懂,不过看样子他们也不在乎他听去了多少,作为大家族的孩子,他知道这是因为前者大概没把他们当做人看,他们是可以被随时随意处理掉的东西,他沉默不语,殷勤周到地为服侍着苏丹。
宦官首领被轻轻碰了碰,他转过身,看到苏丹最近很宠爱的一个小侍从向他举起茶壶,摇了摇,里面空了。
他点点头,阿尔贝托就悄无声息地抱着茶壶退开,在他往“厨房”去的时候,一双手臂突然从黑暗中伸了出来,紧紧地抱住了他!
阿尔贝托差点就要大叫出来,但熟悉的香味让他压下了声音,他睁大眼睛看过去,只看到了一个猥琐的水手,他的四肢细瘦的就像是海草,却有力的就像是收紧的牛皮,看到阿尔贝托投来疑惑的目光,他微微一笑:“行啦,”他用米莱狄夫人的声音说道:“我是来接你的。”
什么?阿尔贝托完全糊涂了,因为他要回到苏丹身边,所以之后的一些议题他就没参与,免得露出痕迹。
“这里就要开战了。”米莱狄说,“我答应过你的母亲,要带你回到她身边,安然无恙的。”
“怎么走?他们马上就会来找我!”阿尔贝托话音一落,就听到有人在疯狂地尖叫!“法国人!法国人的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