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一定。”丹阳笑着离开车队,脑子里想的却全是刚刚胡大娘讲的话。
“奇门镇刚刚才有刺客作乱,这江宁将军居然马上就大摆宴席,像是完全没有一点防备,他到底安的什么心?”丹阳想起那天大街上毒烟四散,喊杀震天,仿佛就在眼前,
随着马车进镇子,街上看热闹的人也多了起来,一时摩肩擦踵,水泄不通。
丹阳在人群里走着,耳边却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白莲生处,慈鸦普渡。”
人群虽然嘈杂,但是丹阳听得明明白白,他四面环视着人群,但都是些寻常百姓,没有怪异人士出没。
“怪哉。”丹阳叹息道。
他继续往前走,可就在眼前不远处,一个白袍白帽的僧侣从镇子一边的小巷子闪了进去,丹阳想起自己在破庙房梁上看见的人,也就是这个装束。
那人影一扫而过,丹阳的心却被提了起来,他举起酒菜和点心,挤过人群,耳边净是各种牢骚声,他也充耳不闻。
挤到那巷子口处,丹阳看着空荡荡的巷子一时不知所措,与大街上的喧嚷相比,这里的确静的出奇。
正看着,从巷子里忽忽悠悠地推出一辆独轮车,上面架着大箱子,插着几根彩旗,写着云通班三个字。
“诶!道长,请让一让!小心蹭着你!”推车大汉嚷着。
丹阳赶紧躲在一边,这推车的汉子年轻力壮,身上净是腱子肉,黝黑发亮,一看就是多年的练家子。
“这位兄弟。”丹阳说道。
那汉子将车一停,回头问道,“道长可是叫我?”
“正是。刚刚在这你来的路上,可有见过一个白衣白帽的师父?”
汉子一思索,“白衣白帽,这倒是不曾见过,我推车过来的路上没见到什么人,这路也是偏路,通到镇子边上的大杂院,你要寻人,可以去那里问问。”
“你们可是明日表演的云通班?”
“正是!明日献丑,道长也来!”
“一定一定!打扰兄弟了。”
“哪的话!”汉子抬起车,“老少爷们!让一让诶!”
汉子继续推车走了,丹阳看了看巷子,也摇着头离开了。
此时一只乌鸦正好落到屋檐上,嘎嘎地叫着,屋檐下有几个妇人骂着晦气,甩袖子走开了。
“慈鸦普渡,,”
丹阳听着乌鸦叫,嘴里念着那四句词,继续往武庙赶去。
午时刚过,奇门镇外的小破庙里,两个老叟摆着一桌子酒菜,正推杯换盏。
丹阳端着酒,“祝翁,我再敬你一杯。”
庙祝脸上通红,端起酒杯说道,“好说好说,道长请。”
两人对饮一杯,然后开怀大笑。
丹阳吃口菜说道,“祝翁,这聚贤楼的菜,比起济南府也不差分毫,这奇门镇还真是藏龙卧虎啊。”
庙祝回答道,“想当初啊,奇门镇算是南北通衢,鲁南去苏北的贩子都走这里,山里几个大庄也都仰仗镇子的集市,繁华异常啊。我当年曾在河南行走,游走到此处时正好三十岁,是师傅算了命,说我三十岁之后不宜迁居,便留在此处。
距今四十年矣,明末饥荒兵灾连绵不断,我居然活了下来,而且毫发无损,不得不服师父算命之神奇。”
丹阳问,“祝翁师从何人啊?”
“我师父也是无门,道号本宁,我早年体弱多病,是送给道人养才活下来的。可惜呀,天资愚钝,学艺不精,师父的绝学只学到一些皮毛。”
丹阳又给庙祝倒上一杯酒,“能于乱世安身,祝翁已经胜过前朝万千的流民了。”
庙祝端起杯子,说道,“我已经记不清上次吃酒是什么时候了,只知道上次陪人下馆子,那街上的汉子们脑门上还有头发。”老庙祝喝的熏熏地,说话声音也大了起来。
丹阳走到门前,将庙门轻轻掩了起来。
“老祝翁啊,今日无事,且醉且饱,不必多虑。”他对庙祝说。
那庙祝又嘬了一口酒,屡屡自己的须子,长叹一声。
“不怕,我一身病骨,一把年纪,还怕闲言碎语不成?想这天下换姓,一十八年矣,弹指一挥间啊。前朝末年,饥民蜂拥而至,打家劫舍,奇门镇几乎变作丘墟,等鞑子兵到,杀一停,关一停,镇子才太平。
唉,想当年人将相食,是何等苦状,大清朝廷对百姓有再造之恩,黎庶剃个头也是应该。”
丹阳点点头,个庙祝又满上一杯,“是有此理。”
“不过,道长啊,你信不信有天命?”
“祝翁,你我皆是修道之人,天命乃是道论根基,这问题不当问,不当问。”丹阳笑着摇摇头。
庙祝吃着菜,面带笑容,“这大清是水代火德,灭了明,但是五行之中水克火,但是水又生木,木又生火。既灭之,又存之,这就叫相生相克。
这大清一来,虽然灭了火德,但按照天利,这个木德也就应运而生了。大清朝既生了木,也就给前朝的火留下了种子,须知火燎于原,未来之事未可知也。”
丹阳一愣,觉得这话有些意思,于是继续请教,“祝翁,敢问木在何处?”
庙祝放下杯子,抬眼看了一眼丹阳,“未可知也。天理确实是天理,易术也确实是易术,但是验与不验,都在于人。”
庙祝继续吃酒,丹阳却呆呆地出神,那庙祝的鼻头已经通红,看这是个酒鬼相,丹阳有些不解,“这祝翁看来肯定知道一些秘辛,这庙里的赌鬼台什么来由还没定数,他的话里有话,但是欲说还休,我再催他几杯,看能不能问出什么真金白银。”
“祝翁啊,这武庙是何时所建啊。你又是怎么安在这里的?”
“这武庙立庙不久,想来也不到二十年吧,之前这里只是一处废屋,可能是前朝的驿房,崇祯时裁撤驿卒,这地方就荒废掉了,有几个把式在这里放赌为祸,祸害了不少良民。”
丹阳指了指那边的赌鬼台,“可就是这赌鬼台的主人?”
“正是他,此人名叫齐三郎,原来是京城的纨绔,后来家败了流落至此,凭着赌技高超在这里赢来了盘缠,索性就伙同一些游手将这里盘踞,专开赌场。城里的兵丁捕快都抽走一份,保着这里平安。”
丹阳问,“那他就不知道这赌鬼台的秘密?”
庙祝放下筷子,说道,“依我看,他是知道的。”
“当年这赌场有个规矩,小钱都在长凳上耍,汉子们一脚踩着凳子,就是入了局,喊大喊小玩几把就是。只有有些身价的人进来,才可以到大桌上玩,而大桌上必是齐三郎坐庄,而且一对一,从来输多胜少,但是他毫无忧色。
因为过不了多久,齐三郎的赌场总是能赢得盆满。而那在大桌上赢去的人,反而没好下场。”
丹阳说,“赌场讲究点到为止,给熟人留面子,给生人留里子。齐三郎这个玩法,恐怕不是长久之计。”
“这道理谁不懂,赌鬼也不傻,长久下来便知道这其中有猫腻,大家都传齐三郎有法术,能吸人精魄,毁败其家。这谣言一度传得沸沸扬扬,连赌场的一些游手也信了,渐渐离开了这里。”
“那后来又如何收场呢?”
“此齐三郎,后来一直守着这里,守着那赌鬼台,经常一人在里面摇色子去了,路过的行人都时有耳闻。一直闹腾了半年,后来了无动静,有好事的进来看,齐三郎是饿死在了这赌鬼台上。”
“饿死?”
“对,守着赌桌不走,活活饿死,此人将指尖胜负置于人命之上,实在是活赌鬼也。”
“那之后呢?”
庙祝又喝了一口酒,说道,“三郎一死,游手们又聚集起来,将其的存钱一搜刮,继续在这屋里开赌场,整日饮酒做戏,痛快了许久。”
“怪哉,难道这赌鬼台就克那齐三郎?那些游手纨绔却相安无事。”
庙祝说道,“有时候无事,才是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