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安娜已经收敛好自己的情绪, 默默地看着天空,这个夜晚漫长而安静, 而她的神『色』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这些话她应当从来没有对别人说过,以后也不会再说。
但能说出去来自己的感受,总是会比一直沉默不语更开心一些。
第二天,早起的泽维尔学院的学生们惊奇地发现他们最受欢迎的老师之一,戴安娜·普林斯,和学校的赞助商,卡尔·艾尔,肩并着肩在学校的草地上散步。
他们一边走一边说笑, 因为距离太远没人听到他们谈论的具体话题,然而长了眼睛人的都能看出来他们聊得极为投契。
卡尔笑的时候带着一点年轻男人的小羞怯,酷似在心爱的女神面前不知该作何表现的小男生,而戴安娜则已经大笑了好几次。
相处久了的人都知道, 这位看起来端庄优雅的女士有时候会展现出相当粗犷和豪爽的一面,只是这一面通常只会在她心情很好,周围也没有太多人围观的时候出现。
能在草地上笑成这副模样,一定是艾尔先生说了什么太有趣的话。
学生们心里都好奇死了,他们究竟在说什么?艾尔先生来这里又是想要干什么?
卡尔只以卡尔·艾尔的身份来过泽维尔学院屈指可数的两三次, 但就算他前来拜访的次数少到可怜,依然有幸荣登“参观泽维尔学院的普通人”排行榜榜首。
又因为卡尔的气质温和无害, 长得好看,还对变种人们十分亲切,即使那些外表有异常的变种人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也没表现出任何异常,学生们对他的印象很深刻。
而且大家普遍都还挺尊敬卡尔·艾尔。
x教授提到过,艾尔集团是少见的那种对变种人职员和普通职员一视同仁的跨国大公司,集团内部就有不少变种人职员,最要紧的是,这些变种人的身份是半公开的——一起工作的人知道自己的团队中有变种人存在,只是不清楚到底谁是那个例外。
通常都是在这些变种人适应工作几个月或几年不等的时间之后,他们的上级才会在更上级的要求下隐晦地暗示几句。
这一行为也不是没有引起丝毫非议,但这个小小的实验是在艾尔集团在大都会市的总部进行的,亚历山大有的是手段来教导和指挥这些员工。
经过短暂的慌『乱』和小范围的抗议活动,普通职员大多也都安静了下来,接受了自己和变种人在同一个办公室工作,甚至对方就有可能在自己的隔间这一事实。
泽维尔学院的学生们大多都知道卡尔·艾尔对x教授的许诺,他和他的公司不会刻意帮助变种人什么,不会给他们特殊的优待,但与此同时,他们也不会因为求职者是变种人,就刻意刁难对方或者在对方的身份暴『露』后简单粗暴地将变种人辞退。
这个简单的承诺有着相当的力度,身为变种人,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这个决定需要承受多大的压力。
很多小公司也有这样的气度,但艾尔集团的规模天然地就让它的一举一动被人们重重解读,因此任何一点细节都会被外界举着放大镜反复研究。
但不讨厌卡尔·艾尔,对他态度尊敬是一回事,眼睁睁地看着他和才来泽维尔学院不到一个学期,就征服了每一个学生的普林斯老师一起约会是另一回事!
快银首先在小伙伴们的眼神暗示下朝着卡尔和戴安娜走了过去,挡在他们两人的身前。
然后在身后那些充满了期待和鼓励的眼神注视下,他热情地说:“早上好,普林斯老师,好久不见了,卡尔!”
不对啊,他这个态度不像是要找茬啊?
小伙伴们有些失望,不过很快重新打起了精神,等着快银用他的超级速度给这个卡尔·艾尔一点苦头吃。
倒也不会真的把他怎么样,最多就是让他在平地上忽然摔倒,走着走着裤子忽然滑下来,或者其他一些类似的让他出丑的小事罢了。
就是好像有什么东西被他们忽略了似的,这群除了太调皮了些以外没什么大缺点的学生们想,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总有种预感,预感到他们的期望会落空。
但不可能啊,皮特罗明明也很喜欢普林斯老师的,平时在老师面前可殷勤了,现在看见老师和艾尔先生这么谈得来,他肯定得做点什么恶作剧,不然就不是皮特罗了。
到底是什么被他们忽略了呢?
总不可能是这位艾尔先生也是个变种人吧?
卡尔浑然不知快银和那群挤挤挨挨地躲在树后的学生们在打什么注意,见快银过来打招呼,他扬起了一个明亮、甜蜜而又十分亲近的笑脸。
“你每天都这么早起床吗,皮特罗?昨天我和你姐姐见面的时候才说起你。我才知道你没有告诉旺达你想做个医生。”卡尔的笑容里藏着一点不怀好意,“你真该看看她的表情,我说起来这回事的时候,她都惊呆了。”
皮特罗也惊呆了。
他脸上那股无忧无虑的笑意就那么在卡尔和戴安娜的注视下,一点一点、一点一点地变小和消失,最终定格在惊恐和茫然之间。
而就在这时候,那群躲在暗处围观这一幕的小伙伴们才终于想起来他们忘记了什么。
快银的姐姐,旺达,绯红女巫,那是板上钉钉的要进艾尔集团工作,是未来会跟着卡尔混的人啊!
快银能去找自家姐姐老板的麻烦?旺达还不得脑浆都给他抽出来?
他们暗中对视了几眼,很快从小伙伴的眼神中读出了和自己一样的想法,然后偷偷『摸』『摸』的,他们一个接一个地从躲藏的地方走出来,小心翼翼地绕了个圈,从另一个方向绕到草地上。
等他们若无其事地走到原先卡尔和戴爱娜的所在地时,这两个人已连带着快银一起离开了。
学生们面面相觑,短暂的失落后,不知是谁先笑出了声,每一张失落的脸都重新被点亮,他们嘻嘻哈哈地,带着些期待落空的羞窘,很快就和周围的小伙伴们重新打闹成一团。
校长办公室的窗前,卡尔凝视着这些面目各异、能力不一的年轻人,『露』出一个沉静的微笑。
“年轻人可不适合做出这幅表情。”查尔斯温和地说。
“你倒是老人家的做派越来越足了,教授。”卡尔回敬道。
他转过身,走到查尔斯的办公室对面,搬了一把椅子坐到查尔斯对面,然后伸手拎起茶壶,把那杯半空的红茶满上。
『色』泽艳丽的茶汤游动的轨迹在纤薄的骨瓷杯上若隐若现,卡尔一时间竟然看得出了神,查尔斯也没有打断他,只是将眼神投放在卡尔的脸上。
他还戴着眼镜,但无论是表情还是姿势都更像是他作为超人时展示给人们看的模式,或者说,也许那不仅仅是一种固定的模式,查尔斯想,或许那就是卡尔·艾尔,只是被卡尔刻意从自己的体内划分出来。
从卡尔只有十五岁起他们就开始打交道了,不夸张地说,x教授就是超人最熟悉、最常见的超级人类。
这么多年里,查尔斯始终默不作声地观察着对方,就像一个老教授怀着满腔爱惜去关注一个很有天分的学生:
这个学生太聪明,太有天分了,以致于教授想要帮助他也不知道该从何下手;然而这么一个天赋异禀的好苗子放在眼前,无论是出于照管他的心情,还是为了防止他误入歧途,老教授都不可能不管不顾。
“也许我是有些老派,卡尔,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一直都在等你犯错。”x教授说,“我一直在等你犯错,但你没犯过任何错——仅有的那些不够完美的救援行动,也不是因为你的主观问题,如果用这些错误来责怪你,似乎对你太苛刻了。”
“我不在意苛刻。”
“在意的人一直是我。”查尔斯说,“我不能再承受一次错误了……你知道艾瑞克的事情。我想所有人都知道,我们的友谊是如何诞生,我们是怎么样反目成仇。”他在讲述这些的时候变得有些虚弱,那种肉眼可见的、老人的虚弱,“我承受不起另一个错误,卡尔,我必须慎重。”
“现在我犯错了吗?”卡尔微笑着问。
有那么几分钟,整个办公室寂静得像是世界末日。
“我不知道。”x教授慢慢地说,“我不知道。”
卡尔快活地笑个不停:“太巧了,查尔斯,我也不知道。其实人生中的绝大多数时间里,我都不怎么思考我在做什么和我为什么这么做。我只是……这么做了。”
他说的是他成为超人的举动,他说的也是他和莱克斯在一起的事情。
昨夜的天空那么美好,更美好的是戴安娜讲述的话。
有一个刹那,她的神『色』和卡尔初见的那个莱克斯·卢瑟的神『色』重合在了一起。
他是杀死了超人的人,他也是对超人之死最痛不欲生的那个人。他是个疯子,天才和阴谋家,嚣张地向全世界宣布他对超人的憎恨,最后却抱着红玫瑰来参加这场葬礼。
他站在演讲台上,为这个过去他不承认其伟大的英雄之死发表演说。
他说:“……没有人比超人更好。”
许多年后的今天,卡尔也没能看懂莱克斯·卢瑟当时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