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东西在薛南廖纤长光洁的掌心里默默散发着暗紫的光晕,仿若身着紫衣的美丽少女一双幽怨的眼睛朝她脉脉观望。
他怎会有和我一模一样的牡丹金簪?
冷亦瑶下意识往自己鬓间摸去……
薛南廖微微一笑,对她道:“燕王殿下将此物交予小主时,难道就没有特别叮嘱要好好珍藏吗?”
他怎知这金簪意义非常?他又怎知这是承曦送与自己的?
冷亦瑶抬头朝薛南廖望去,但见他面上依旧是那波澜不惊的淡若莲花的微笑。
“选择进万象殿,那就是自投虎口;而留在丽春殿,也未必就是万全之策。”他徐徐道。
“依薛太医所说,亦瑶岂不是进退不得了?”冷亦瑶道。
“你入宫本就是个错误。”他嘴里说着,面上依旧是云淡风轻的微笑:“进还是退,失还是得,都在一念之间。为医之道,只能暂缓身上病痛,但却并不能医得了心病。”
冷亦瑶听得云里雾里,不明所以。
薛南廖站了起来:“薛某说的话,小主尽可不必放在心上。”说罢站了起来,又回首笑道:“不过,为了一个人,我决定要帮你。”
淡淡的微笑,仿若清晨紫色的樱花,无限的魅惑与雅致。
出了屋舍,不知为何薛南廖心中一阵“扑通扑通”乱跳,抬眼往前望去,但见染了红纱灯笼的橘红甬道里影影绰绰有什么东西在动,心中微微有点惧意,忽然想起发生在十三年前的事了。
那是一个傍晚,天已擦黑,自己才刚五岁,骑了木马在院中追逐一只公鸡玩。
母亲在旁笑道:“小心啊,千万别摔着!”
他对母亲嘟了嘴道:“娘,何时才能用膳啊,我的肚子都饿扁了。”
母亲慈爱地拍了拍他的肩,笑道:“等你爹爹从宫里回来就用膳。”
他嘟哝道:“天都黑了,还要到宫里去……”
“你妹妹都不饿,你倒是一直哭喊,还像不像个男子汉?”母亲笑道。
他脸红了。
就在这时,忽然听到门口有低低的敲门声。
“爹爹回来了!”薛南廖惊喜叫道。
母亲制止了他,对门外问道:“是谁?”
有个微弱的声音道:“我,薛潭。”
“是爹爹。”薛南廖惊喜地跑去开门。
门刚一打开,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就跌了进来。
“啊!潭哥,你怎么了?”母亲慌忙扶住了薛潭,颤着声音叫道。
“宫里那件事发了……他们要杀我,已经追过来了,你快带孩子们逃吧……”说罢身子一软就倒在了地上。
“潭哥……”母亲哭倒在地,还只有两岁的妹妹尚不懂事,犹自在玩耍。
薛南廖恨恨道:“娘,不要哭!是谁杀了爹爹,我们要找他报仇啊!”
“报仇?”母亲仰天长笑:“报仇?单凭我们的力量和他对峙只能是死路一条!”
就在他们说话当口,屋外火光冲天,有说话声一浪一浪传来。
“快将这屋子包围了……”
“放火……”
“一个活口也不能留!”
薛南廖推开窗子往外看,但见黑压压的人群密布了整个院落。
“孩子,快躲起来,母亲来应付。”母亲说着将薛南廖推道灶台下面的坑道里,用柴草盖上,对他道:“记住,无论外面发生什么,你都不要出来!”
母亲正在思虑将妹妹藏至何处时,房门被推开了。
数十个黑影窜了进来。
“我随你们去,只求你们留我夫君一个全尸,不要烧了房子。”母亲泰然自若道。
那个黑影望着眼前如花似玉的美人,迫不及待地扑了上去。
一串惊心动魄的裂锦声中,屋里那个唯一女人洁白的侗体就矗立在众人面前。
“哦,薛潭夫人的美色远播千里,今日一见果然非同凡响!”
那个黑影说着就迫不及待地朝薛夫人扑去。
“娘――”幼小的妹妹尚不知恐惧,竟然扑了上去。
那个恶魔奋力一甩,妹妹幼小的身子撞在柱子上,又跌下来,再也没有了生息。
“都过来,一起来玩。”黑影对众人道。
因为隔着柴草,薛南廖看不到外面发生的情景,但耳朵里却永世也忘不掉那个恶魔刺耳的声音,他数次想跳出去将这伙恶人教训一番,但想到母亲的叮嘱,就又按下心来,他想,等他们走后一定要问问母亲这些人都是何人,母亲见到,一定会认得,到了那时,报仇也不晚。
只是外面的动静使得薛南廖心有不安,他在心里猜度着他们究竟在干什么。
这样又过了好久,等一切都静下来的时候,薛南廖将柴草扒开了一道缝。
透过那道缝隙,他看到,幽兰的月光漫洒在一片狼藉的地上,那里,静静地躺着他的三个亲人。
“娘――”薛南廖开始感到了恐惧,一边叫一边扑了上去。
妹妹跌在柱下,已经没有了呼吸,一双大大的眼睛兀自含着对这个世界的疑惑和恐惧。
薛夫人,一丝不挂躺在地上,和爹爹手牵着手,看姿势,是最后一刻爬到了爹的的身边。
忽然间,一向坚强的薛南廖眼泪倾泻而下,他疑惑地走上去,仿佛步步都踏在一团乌云之上,没有着落,一片空白!
幽兰的月光毫无遮拦地漫洒在娘洁白的躯体上,从经姣好如玉的身体遍布了抓咬和掐拧的伤痕上,可以想象她临死前受到了多么残酷的虐待,但她至死也不发一声,都是为了怕自己听到……
薛南廖默默地望着自己的亲人,仿佛不相信从此以后他们鲜活的生命将不再回转,他轻轻地叫:“爹,娘,小妹……”像是怕惊醒了他们的美梦,又像是希望他们真的是在睡着。
睡着,永不再醒来!
薛南廖默默地望着自己的亲人,仿佛不相信从此以后他们鲜活的生命将不再回转,他轻轻地叫:“爹,娘,小妹……”像是怕惊醒了他们的美梦,又像是希望他们真的是在睡着。
睡着,永不再醒来!
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天已蒙蒙亮,薛南廖将自己的衣衫脱下,覆在母亲身上。
在那一刻,这个俊美少年的人生已经悄然发生了巨变。
这样漆黑的夜,就像是十三年前那个暗无天日的夜晚……
薛南廖感到周围情形不对,紧走几步想要尽快离开这里,就在此时,忽见前面拐角处“呼”地跃出一个黑影来。
他不动声色迎上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制服那人,将手抵在那人颈下,低低喝道:“何人?”
那人浑身瑟瑟发抖,道:“皇后娘娘令小人来请薛太医到到殿上,有话要讲。”
薛南廖将那人脸扳过来凑到月光下,依稀认得他是兰若璃身旁之人,就将他放开,低低喝道:“即是奉皇后娘娘旨意来请,为何要装神弄鬼?如若再次遇到,可别怪薛某眼拙手快。”
那人应了一声,神色颇为尴尬。
依照内侍指引,薛南廖来至丽春殿兰若璃寝宫外朝内道:“御医薛南廖参见皇后娘娘。”
“进来吧。”宫内传来兰若璃的声音。
薛南廖迈入宫殿,还未见到皇后兰若璃,就听得一阵悠扬的古琴曲从内廷飘扬而来,微阖双目,他眼前出现了一组幻像。
大雪纷飞中,红梅横枝斜影、暗香浮动,一片温暖的阳光洒在雪梅的花蕊上,那共结的双蒂绽出暖暖的春意,仿若如影随形的一对璧人,帘动荷风、玉洁冰清、姿韵超逸。
薛南廖沉浸在琴曲的动人旋律中,禁不住吟道:
众芳摇落独喧妍,占尽风情向小园。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断魂。
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须擅板共金樽。
琴声嘎然而止,有声音从内廷淅淅梭梭传来。
薛南廖将眼睛稍稍抬起往四周望去,但见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幕清风碧荷纱幔,一倾淡绿的碧波,两点蜻蜓粉蝶遨游其上,雪白的、粉红的莲花开了几朵,诗意隽永无限。
正在看,忽见帘幕一挑,先是露出一袭雪白衫裙,紧接着就是一段莲藕似的玉臂,等到瀑布般的黑发飘曳而出,一位芙蓉玉面的美人就出现在了眼前。
薛南廖一看正是皇后兰若璃,就垂首见礼。
兰若璃也不答话,径自行至桌案旁坐下,对薛南廖道:“薛太医,今日辛苦了。”
薛南廖道:“为娘娘效劳,是薛某应尽的职责,娘娘言重了。”一面说,一面将眼稍稍抬起。
橘红的烛焰下,兰若璃一头墨玉般的乌发下一张美玉般的脸欺玫胜雪,只见她十指纤纤翘起,将一盏清茶缓缓送至桃瓣般鲜艳润泽的红唇下,抿了一小口,才对薛南廖道:“薛太医,本宫叫你来是想问一下魏亦瑶病情如何。”
“回娘娘,亦瑶小主伤凉,需服药后静养几日方可痊愈。”
“薛南廖!”兰若璃的声音虽然一如往日般动听,但话语间已有了些许凌厉的语气:“抬起脸来看着本宫的眼睛。”
薛南廖缓缓抬起头。
只见兰若璃面上一双美目似笑非笑望着薛南廖的脸,徐徐道:“薛南廖,你好大的胆子啊!”
薛南廖心头一颤,沉声道:“南廖不敢。”
皇后冷冷一笑:“你难道忘了自己身世吗?”
薛南廖浑身又是一震,鞠身道:“娘娘的大恩大德薛某永世都记在心里。”
“记得就好。”兰若璃微微笑道,仿若无意间想起一件事,又道:“那个人还好吧?”
薛南廖垂首道:“一切都照娘娘谋划。”
“谋划?”兰若璃浅笑一声:“本宫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只知道忠于大氏、忠于皇上,‘谋划’这个词实不敢当。”
薛南廖额上冷汗沁了出来,沉声道:“娘娘,恕南廖口拙,竟说错了话。”
“你务必要尽快使魏亦瑶康复,使她能跟得上皇上这一批秀女择选。另外……那个人你再上点心,本宫不想再出岔子。”
薛南廖浑身冷汗都冒了出来,心中尽是那一双沉静的明眸,但还是道了一声:“请娘娘放心。”
兰若璃朝他摆了摆手,道:“好,本宫累了,你也下去歇着吧。”
“南廖告退。”
薛南廖微微的一笑恰似清风掠过碧荷的涟漪,昂首转身翩翩而去。
兰若璃呆呆望着薛南廖离去的背影,眼前忽然幻化出另一个俊美男子的影像来,但随即她就摇摇头,叹息了一声,叫了一声“嫣儿――”
天才蒙蒙亮,亦瑶还未起床,就听得自己居处门外有说话声,仔细听来,却原来是承昊和芷萱在对话。
“小丫头……”承昊的声音。
亦瑶听了半日,却没有听到芷萱的声音。
“哎,小丫头……”承昊又叫道。
“你是在叫本姑娘吗?”芷萱仿若大悟:“哎,难道我竟然记错了,明明记得自己叫芷萱,怎地一起床就又换了个名字,还姓‘小’……这也罢了,怎么还叫‘丫头’?唉!一辈子做奴婢的命,被人改了名字一时欢喜,谁知竟然还是叫‘丫头’……”
亦瑶听了,暗觉好笑。
承昊脸红了,忙道:“在下多有得罪,请问……该怎样称呼姑娘?”
芷萱瞟了一眼承昊,道:“看你也不像是故意装坏人,姐姐今日就原谅了你了。”
装坏人?故意?姐姐?
承昊顿时哭笑不得。
“本姑娘叫芷萱,你以后就管我叫萱姐姐吧。”芷萱一本正经道。
承昊见她年龄不过十五岁,却要当姐姐,心有不甘,但因她是芷萱贴身侍女,不敢怠慢,只得叫了一声“萱姐姐”。
芷萱冲他摆摆手,道:“去吧去吧,亦瑶小主还未起床,正好让你占个大便宜。”
承昊闻听此言,一张脸红了,低低道:“我还是在这里等好了。”
芷萱白了他一眼,道:“你请便。”
说着自顾进来对亦瑶低低道:“姐姐,那个难缠的男人又来了,别放过他,好好捉弄捉弄他。”
亦瑶欲拦住他:“哎,他也不是个坏人啊……”
芷萱嘟了嘴道:“你心疼他了?该不是对他动了情吧?你看看他那里比得上承曦哥哥好啊?”说着自语道:“要不是母亲阻拦,我……”脸一红却没能说下去。
“‘我’什么?”亦瑶一边笑,以便将手指在芷萱鼻子上刮了一下。
芷萱脸红了,但仍然道:“承曦哥哥永远是芷萱心目中最完美的男人。”
亦瑶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叹息了一声。
洗漱完毕,看到承昊已经端坐在厅堂里,手里还拿着一本翻开几页的书。
柔和的日光从窗子里漫洒进来,给他一向坚毅俊朗的脸蒙上了一丝柔情,他今日穿的是一件大红的圆领长袍,衬得肤色健康红润,又加上剑眉凤目之貌,好一派英姿飒飒的模样。
许是听到了脚步声,承昊抬起了头,书“哗啦”一声滑落在地上,泛起了一片柔和的光晕,映在他俊朗的脸上,亮晶晶的一片光明。在看到亦瑶的那一瞬,承昊敏锐的双目透出了暖暖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