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千隐觳觫着开始说:“那天……霍连成将军亲自率兵,带领五千人马绞杀反贼……我们事先并不知道反贼是谁,到江州郡后,那边人把整条街都清空了……”
鬼七身体僵硬,脑海里闪出些零星片段……大师兄本来已经出门了,却急匆匆回来,满脸惊慌,他说:“外面有很多兵——街里都已经清空了!”
师父皱起眉头,不动声色地握住了她的手……
姜千隐的声音仿若从渺远的地方传来,空灵而可怕:“我们把那座宅子团团围住,弓箭手往里面射箭……里面都扎成刺猬了,却没有一点儿动静……”
鬼七抿紧嘴唇——他们那时不在屋里,而是躲在地道里……
箭雨落下的时候,师父护在她身后,紧紧攥着她的手。
地道里土气沉沉,光线昏暗,只能摸着墙走……
“射过三轮箭后,我们冲进去搜,没发现人……霍将军下令掘地三尺……”
她记得地道是通往街对面的一座宅子,非常隐蔽……凭师父和师兄们的本事,一定能逃出去……但为什么,他们没逃出去?
鬼七“嘶”了一声,视线模糊,朦胧中看见大师兄浑身浴血,杀猪一般地嚎叫:“师父——饶命——饶命啊……”
他身后是灰蒙蒙的天空,密云不雨,万籁俱寂。
只有他的声音,那么绝望和恐怖。
鬼七低头,就见一双沾满鲜血的手,紧紧攥着自己的手腕——
师父对她说:“你快走!”
只有声音,没有人。
她抬头,连垂死挣扎的大师兄都消失了。
全世界仿佛只剩她一人,孤独而无助。
就在这时,姜千隐的声音又传进耳朵,他说:“地道出口早就封死了,点了一堆狼烟……他们只能往回返……跟我们的人中途相遇,双方就动起手来……宿邱真是厉害,他杀红了眼,硬是冲开一道口子……”
鬼七一下子清醒过来,她眨了眨眼睛,问:“当时他身边都有谁?”
姜千隐被她吓得一哆嗦,结结巴巴道:“有……有他的三个徒弟……”
师父身边最后剩下四个徒弟,大师兄、二师兄、五师兄跟她。
姜千隐没见过她,那么当时她已经不在师父身边了!
为什么?
鬼七揉了揉眉头,示意继续讲。
“他们四散逃开,我们只能一面分开追,一面调江州府军队来围……宿邱本来是逃了的……但不知为何又返回来了……“
听见这话,鬼七打了个冷战。
姜千隐没发现她的情绪变化,继续讲:“当时他的三个徒弟都被杀了,霍将军又调了五千人,把那条街围的铁桶一般……宿邱一个人拿着一把长剑,从外围愣杀进来,说要见霍将军……”
鬼七侧过脸,偷偷抹去眼角泪水。
“我们也不知道他俩说了什么,最后他投降了,长剑丢开,给霍将军下跪……”
她记得:霍连成把剑抵在师父喉咙上,划出一道血痕……但除此之外,她什么也想不起来。
姜千隐似乎发现她状态不对,轻轻咳嗽了两声。
鬼七强迫自己坚持住,冷声问:“然后呢?”
“然后……然后霍将军要用铁钩穿了他的琵琶骨——他突然反抗起来,妄图挟持将军——幸好我们早有防备,没教他得逞——他挣扎了一气,就一头扎进地道里了……”
鬼七凄厉一笑:“之后你们用了火——是吗?”
可能是被她脸上的狠厉吓住了,姜千隐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一句话!
鬼七俯身,捏住他的下巴,咬牙切齿地问:“我师父是被火烧死的?”
“不……不是……他……他……呃啊——”
咔嚓一声,他的右胳膊被拧断了,疼的直冒冷汗……一片尖锐的木板从他手中脱落。
鬼七松了他的下巴,抓起他的左手轻轻一拧!
姜千隐发出变了音的哀嚎……
静静等他缓过劲儿来,鬼七才问:“那他是怎么死的?”
经过这一遭折腾,姜千隐已经完全没有反抗的心思了。
他全身抖如筛糠,看怪物一样看着面前的女子:“你……你果真是……宿邱的徒弟——”
这简直是废话,鬼七恼怒地甩了他一巴掌,打得他口鼻出血。
姜千隐不敢说别的了,老老实实交代:“宿邱不是被我们烧死的——他硬凭着一股蛮力,在地道顶上打出好几个口子——但我们人多,始终把他困在里面……后来,他自己走了出来,站在院中央……一掌掏进了自己的心窝……就那么死了……”
话音刚落,鬼七发出撕心裂肺的怒吼……
她手僵成爪,狠狠插进了姜千隐的胸口——
血流出来的时候,她的眼睛也模糊了……
她想起那天,师父将她藏在地道里,再三叮嘱:“不要出去,等我回来!”
然而,外面的官兵守了两天也不走,她辟谷术练的不好,就快撑不下去了。
师父就在那天晚上回来的,他进地道时,她刚从昏迷中醒来。
外面人嘶吼着,在唯一的出口堆柴点火——烟雾蔓进来……
师父面无惧色,从怀里掏出一只冷透了的烧饼……
饿了两天,鬼七三两口就吃下去了,咀嚼着最后一口时,她才想起:“师父,你吃了吗?”
师父没说话,伸手认真擦去她脸上的污迹,自责道:“忘了带水!”
她突然觉得很委屈,一头扎进师父怀里哭了起来:“我不渴……师父……我以为你不回来了……”
那个怀抱里有浓重的血腥味,却依然温暖……
后面就不记得了——鬼七懊恼地从尸体上抽回手。
从姜千隐的叙述中,她大概了解了事情经过。
只是,短暂的惭愧过后,是深深的焦急……
她觉得自己一定错过了什么……
非常非常重要的东西。
否则,她不会放任师父一个人孤零零地死!
而且这样活着,比死还难受!
鬼七瘫倒在地,绞尽脑汁地想着……
为什么苟且偷生,为什么没随师父去?
紧接着,她一抬头,看见了一身白衣的师父。
这件衣服是她亲手选的,师父经常穿着……死的那天也穿着!
她哽咽着站起来,慢慢走过去,伸手触了触被血染红的胸襟……
“师父,你……怎么能丢下我?”
她知道自己被惯坏了,索性蛮横下去:“我恨你——我再也不理你了!”
师父笑了,如阳春白雪:“那我走吧,免得惹小七生气!”
鬼七已经哭起来了,她一把抱住师父,发风似的在他肩上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