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太守先叫人把海迷清带下去了。
他将自己的猜测总结成两段话,给邹鸿看了一遍,又传给屏风后的太子殿下。
然后他提上了另一个关键人物:甘龙。
甘龙三年前从武安县迁过来,户籍齐全。
他是最早被抓来的,因为证据不足,只能先羁押在牢里。
廉太守跟邹都尉见过他一面,此时再看,人已经憔悴殆尽,胡子拉碴,衣服脏的像刚从泥坑滚出来……完全没了富商的财气和得意。
廉太守在纸上写:“你审”!
邹鸿求之不得,因为被太子敲打过,他急着表现一下在太子面前立功。
都是审案的高手,打眼一瞧,就能把犯人估摸个八九不离十。
不过最近他心里不安,直觉不是全准。
这甘龙二十七八岁,生的很富态,跪在堂下眼睛滴溜溜打转儿,一看就不是老实人。
邹都尉不敢用简单粗暴的法子。
他按部就班道:“甘龙,你自己有招无招?”
甘龙急道:“草民不知所犯何罪,请大老爷明示!”
就知道是这句话——这厮虽然狡猾,胆子却不大。
邹都尉道:“再给你半盏茶功夫,你好好想想,自己招供可以把你当个证人,从轻发落,要是本官说出来,你就没有活路了!”
这是一种威胁,专门对付那些胆子小的犯人。
给他不长不短的时间,其实压力很大。
碰上吓破胆儿的,肯定要和盘托出。
只不过,今天这人看着还能顶住。
恐怕得费点儿功夫!
邹都尉百无聊赖地观察犯人,看着他的表情由惶恐变成惊惧,而后又转为奸诈……
这么容易被人看穿,究竟哪来的胆子做那种事?
半盏茶后,邹都尉开口:“时间到了,你有招无招?”
甘龙还是那句;“小人不知所犯何罪,请大老爷明示!”
邹都尉迅速在纸上总结出三条:“其一,你带着一群亡命徒,四处猎杀青年男子,取血卖钱……”
说完第一条甘龙就瘫倒了。
“其二,你饲养银甲带,取蛇毒当凶器杀人,还卖给别的凶手!”
甘龙眼睛翻了翻,不敢否认。
“其三,你勾结江北大营路牵霖,恶意扰乱府衙查案,拖延案情!”
这条说完,甘龙一个长头磕到地下,呜呜大哭起来。
江北大营路牵霖是他最牢固的靠山,此时被当众提出名字,连官衔也不带,可知已经服罪了。
静静等着他哭完,邹都尉才道:“甘龙,你现在招还来得及!”
甘龙抹净泪水,不敢不招,却又有所顾忌:“大老爷,我自知死罪难逃,但是家人不知情,他们是无辜的……今日我若在堂上全招了,大老爷可否保我家人安然?”
这厮提上要求了——看来是真心招供。
邹都尉想了想,决定先给他吃颗定心丸。
至于他家人,可能是怕被人报复……
这案子本来就牵涉好多不可碰触之人,邹鸿自身尚且难保,还顾得了他家人?
邹都尉道:“好,本官一定保你家人安然!”
甘龙却不肯轻易相信,道:“大老爷若是真心保我家人,现在就派兵送他们走!”
这尼玛!
邹都尉不胜其烦——要不是太子在后面,早一顿板子打得他屎尿齐流了……
其实他心底里倒希望甘龙不要全招,留下个后路,这样自己以后还能在官场上混。
如果他全招了,有什么不该听的听到耳朵里,以后恐怕自己也没好果子吃,还得仰仗兄长鼻息!
他犹豫着,廉太守却忍不住了,问:“你家人要逃往何处?”
甘龙道:“大老爷,我家没什么人,只有我妻子跟两岁的儿子……我那妻子是个既聋且哑的女人,家里事都不参与的,大老爷不信可以去打听……”
老廉倒是听话,果真派人去打听了。
甘龙死气沉沉的眼中泛起一抹希望的光芒。
等了不长时间,就传回消息:甘龙没有撒谎。
他当初只身一人来到滁州,养蛇把银子都赔了,所以一直打着光棍。
这女子是讨饭来的,误入他家蛇圃,被他养的蛇咬伤了……
甘龙为她吸出蛇毒,放在家亲自照顾,一来二去,两人有了感情,就一起过了。
此人已经山穷水尽,廉太守料定他不敢撒谎,却也不能当即放了他妻儿——
人不可貌相……虽为聋哑人,但是也得盘问过后才能撇清关系。
廉太守老实跟他说:“甘龙,你妻儿现在不能走,我们盘问清楚后才能放人!”
甘龙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大老爷,并非草民有意找事——只是今天我一招供,明天仇家就杀上门来了。我犯了大罪,死不足惜,可我那妻儿却是无辜的呀!”
见两位大人都皱眉,他又道:“大老爷,现在就可以盘问我妻子,盘问清楚了就送他们走……”
邹鸿不愿意,也不敢贸然拒绝,而是写了一行字给老廉:“这厮急着助他妻儿脱身,恐怕有诈”!
廉太守倒没觉得有诈。
写道:“将他妻儿带来一问便知”!
如果真的没问题,倒是可以先把他们送走。
此事牵扯的贵人不少,甘龙一介布衣,一旦招供,家人真的难保。
邹鸿叹了口气,心说老廉真是榆木疙瘩,连这点儿厉害都掰扯不清!
廉太守下令传唤甘龙的妻儿!
甘龙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打算把他带下去回避时,他提醒道:“大老爷,就让我在堂上吧——我这一下堂,不知道还有没有命在!”
邹都尉心里咯噔一下——看来这厮真要把丑事抖个底朝天!
不想听也得听——真是倒霉透顶。
他脑中千回百转,想装晕避出去,又想到太子跟那个申屠康在后面——这两尊大神也不好糊弄,特别是申屠康,一手邪气的医术,说不定能看出自己装晕。
他瞥了一眼老廉,只见对方眉头微簇,等的还挺心焦!
这种人——他读书读傻了,一点儿也没学会趋吉避凶,趋利避害!
可惜自己还要跟着他一起沾一身骚!
想到这儿,他又盘算着怎么去兄长跟前溜须拍马,好好把他的勾子舔舒服了,以换来以后的庇护!
一想起来就头疼。
廉太守的想法完全跟他不一样。
他心中一阵暗喜。
犯人说到这一步,看来是诚心招供了。
只是人心难测,还得多留意,以防他们一家团聚后走极端……发生血溅公堂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