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心明眼亮,知道自己会被敲竹杠,所以一边盘算怎么讨价还价,一边和颜悦色道:“什么条件,夫人但讲无妨!”
到这时,夫人撕开伪善的面具,一切向钱看:“第一,这房子给我,你带着你的徒弟和那小狐狸精滚!”
小狐狸精指的就是她——师娘虽然自己在外偷人,却特别防备师父身边的女人。
彼时她已十八岁,身体抽条,玲珑曲线突显,又有些江湖经验,偶尔开些小玩笑,很像个妖精。
师父“嘿”了一声——第一个条件就达不到。
他本想提醒夫人不要异想天开……
这宅子不只是钱的问题,更是自己与诸徒弟白手起家的见证,是他们的第一个家!
但是他又很想看看师娘能有多大胃口。
于是他默不作声,等待下文。
“第二个条件:东街的锁铺,江州的药铺,我都要!”
她说“我都要”,而不是都给我——何其嚣张?
本来是怕她在家无所事事,憋出毛病来,才将这两家铺子和弟子们的衣食住行交给她打理,没想到她还惦记上了。
师父长吁一口气,道:“锁铺是给小六开的,等他回来就给他,你知道的!”
一提起小六,师娘就气歪了嘴。
她来后,那个六徒弟就把所有杂事甩过来,自己乐的清闲自在,天天弹琴作画,跟个少东家似的。
而且花钱如流水,隔几天就逛一次乐坊,钱都是当师父的出。
她已经忍了很久,闹过几次,窝囊废就是不松口,把小六纵容得无法无天,还给他出银子开锁铺……
也是苍天有眼——这小子终于走了!
夫人道:“你给他,还不如给我——就他那个脓包相,几个铺子够他折腾的?”
因为小六失踪,师父一直很愧疚,心上长了个伤口,小心掩盖着。
现在,被这婆娘一语戳破,疼得撕心裂肺。
怒火又冲上脑门,他沉声警告:“你说话就说话,别扯上我的徒弟!”
夫人嘿嘿一笑,恶毒道:“能干出事儿来还不叫人说了——他是什么人物?你这么维护他,难道你俩有啥猫腻……我倒是纳闷儿,怎么你的徒弟一个个都长得细皮嫩肉,原来你还有这一手……你行啊,养着个小狐狸精不说,还藏着个男狐狸,你真本事——怪我怪我,不知道你弄了他的**,嫖~资总要还的!”
这就说的不是人话。
师父温和一笑,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夫人又犯了话唠的毛病,犹自不知死道:“这事儿其实该跟县令老爷说一说——你那几个徒弟天天早出晚归,打扮得花孔雀一样,真不知道是干啥去了……你莫不是龟公,做这生意的吧……啧啧啧……我这相好可是县衙里的,你知道衙门里怎么处置你这种人吗?”
师父已经耗尽了所有耐心,烦躁到无以复加。
他戴上金丝貂绒手套……想了想,又起身去换上粗布手套。
师娘跟她的相好怔了怔,见他不说话,以为是默认了。
态度更加嚣张起来,上前拉他的袖子:“来来来……你坐下,话还没说完,我还没说第三个条件……”
没等她说完,师父就动手了……
后来的细节师父没说,反正看现场的情形,一定非常残忍。
师娘跟她的相好还是脏了师父的家,也脏了师父的手。
再加上六师兄杳无音讯,他老人家忧郁了足足两个时辰,把自己关在柴房抱着一堆锁……
大家噤若寒蝉,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师父的崩溃。
最后师兄弟们愣把她推上房顶,让她瞧瞧师父是不是气晕了。
她掀开瓦片上了房梁,看见师父盘腿坐在柴垛上,摩挲着一只只样式独特的铜锁。
她壮起胆子跳下去,小心翼翼凑到师父跟前。
师父用锁摸了摸她的脑袋:“嗐——我真不是人……明知道小六回来后很失落,却故意不给他派任务,还叫这个泼妇接手他的活儿……我想让他记住,像小时候一样,怕了就不会犯错了!我却忘了,他已经长大了,吓不住了……是我杀了他——看见他眼睛里的死气时,我甚至想,终于解脱了……”
她似懂非懂,觉得这番话说的很吓人。
同时想起六师兄,她鼻子一酸。
不过她并不是爱哭鼻子的小丫头,而且六师兄只是失踪了,不一定会死。
这个时候哭为时尚早。就跟咒他似的。
但师父好像笃定了六师兄已死。
他用哀悼死人的方式抚摸着那些锁,泪水顺着眼角滑落——他愣是哭出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凄惨。
师父毕竟是男人,哭了一会儿就停了。
他本来不老,此刻却显得特别沧桑。
“唉!我一看见小六,就觉得他不是个长命相……偏偏他又那么固执而多思,凡事都要翻来覆去想百八十遍。其实在他开第一个锁铺时,我就想打发他走了……他那样的人不能成功,想的虽然多,做出决定却都是错的!”
她还是听不懂。
师父拍拍她的头:“你就不一样,你虽然什么都不想,关键时候脑袋比谁都清明!”
她觉得也对,反正想什么就做什么,自己开心就好!
“我今生最后悔的是收了小六为徒,最幸运的是收了你为徒——我不看好你这小丫头片子,你现在却做的最好!”
两人沉默良久,师父送给她一把铜锁:“收着吧,留个念想!”
然后他老人家捧着一箱子锁出去,给每个徒弟分了一把。
大家都认为师父气疯了。
这哪是杀人后的正常反应。
还是师娘伤了师父的心,让他老人失去理智。
杀人是要讲求效率的,大卸八块的是屠夫!
而且从道义上来讲,应该尽量减少被杀者的痛楚——这是师父亲口教授的。
他又亲自打破了。
师兄弟们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大师兄请了好些名医来看师父的郁症,师父一边慢条斯理地把他们轰走,一边奇迹般地恢复了正常。
他卖了那座宅院,搬到江州,把东街的锁铺也搬去了江州。
锁铺的生意半死不活的,师父也懒得打理。
他说那是一道门,如果小六回来能通过它找到家!
六师兄总也没回来!
他们的营生又做起来,师父东奔西走,比从前更忙碌。
只是偶尔想起,会感叹一句:“可怜我的小六,不知道在哪儿漂泊!”
徒弟们总算放下心来,感叹有惊无险,师父的疯病痊愈了——家里的顶梁柱还在。
她知道,师父从未疯过,他那天说的话很深奥,很有道理。
后来事实证明,师父说对了——她真的是最幸运的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