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叮咣作响,砸东西的声音一阵高过一阵。
吴婶从睡梦中惊醒,开门走出来时便看到许忍和李国忠扭打在了一起。
男人一条腿踉跄着拖动着身子压在许忍身上,一拳一拳砸在许忍的脸上。
许忍躺在地上强忍着疼痛,手摸到一旁的小马扎上,猛地扬手照着李国忠的后脑敲了过去。
一声闷响,李国忠的大脑一片空白,随后鲜血顺着脖颈缓缓流了下来。
吴婶被这一幕吓了一跳,惊叫了一声:“小许!”
许忍回头看了一眼吴婶,咬着牙喝道:“报警!”
“这、这……”
“快报警!”
吴婶整个人都愣住,连忙从口袋中掏出手机来准备报警。
李国忠见状,起身朝吴婶跑去。
许忍从后面一把抱住了李国忠制止着他:“进屋去!”
吴婶吓坏了,连忙躲进屋内死死抵住门反锁。电话接通,吴婶连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喂……派出所吗?棚区筒子楼,逃……逃犯李国忠就在这,你们快来!”
吴婶说着,连握着手机的手都颤抖着。
外面的打斗声剧烈,李国忠的谩骂声震耳欲聋。
吴婶浑身发抖,顺着门上的猫眼看过去,李国忠正将许忍死死按在地上,手中的板砖不断敲击着许忍的后脑,直到碎裂。
许忍被压着趴在地上,后脑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
李国忠被激怒,每一次敲击都是下了死手,那块砖头布满了鲜血,粘稠滴落。
直到力气用尽,李国忠气喘吁吁地扔掉了手里的东西,用手死死将许忍的头按在地上怒骂着:“他妈的,当初就应该连你这个畜生一起打死,跟你那个贱妈一个德行,表子生的狗东西!”
吴婶报了警,李国忠不敢耽误着,也不管地上的许忍怎么样,起身便往楼下跑。
许忍被打的意识模糊,鲜血染红了脸,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抬起手,死死地抓住李国忠的脚踝不让他走。他就那么趴着,咬着牙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李国忠一脚将许忍踢开:“你他妈的!找死!”
筒子楼外,李国忠踉跄着往石阶上跑。
在棚区的后面是一片漆黑地,那里没有路灯和一丝光亮,往后一公里便是铁路,只要跑过去就能躲过今晚。
身后的许忍强撑着追上他,一把将人扑到了地上。
两人抱在一起滚下台阶,来不及感受身上的疼痛,许忍的手臂紧紧箍住李国忠的脖颈将人反锁。
怒骂声在耳边响起,许忍已经提不起力气睁眼,手却迟迟不肯松开。
周围一片漆黑,他倒在地上紧锁着李国忠,月光挥洒而下,隐隐照亮着石阶。
许忍半垂着眼望着天上的月亮,心中想着就这样拉着李国忠一起死。
他太累了,眼前被血液模糊,几乎连那一轮圆月都看不清楚。
它是如何的形状,又是散发着怎样的光,再也看不清。
可就在这里,那个救赎着自己的光说,她会代替月亮照耀着他。
小姑娘的笑容和泪眼在眼前浮现,音容相貌犹如走马灯一般在脑海中回放。
她好像很喜欢叫他的名字,总是叽叽喳喳地跟在他身边一遍遍地唤着“许忍、许忍。”
她怎么那么爱笑?许忍想不明白,但他喜欢看到她笑。
黎栀就那样不声不响闯入到他的世界里,只是顺着那一道缝隙便拼命的往他心头里挤。
密密麻麻、一寸一寸,将他的心全部占据。
他这一生都活在黑暗与狼藉之中,他破碎的十八岁,任由他如何缝补都补不全。
从出生那一刻起,父亲怀抱的温度便是陌生的,李国忠好像从未将他抱在怀里过。
好像从记事起,母亲的脸上便总是遍布了伤痕与淤青。
她一次次抚摸着他的脸颊,嘴里温柔地念着:“我的小忍要好好学习,长大后离开这里,去过自由的生活。”
他是从什么时候从“李忍”变成“许忍”的?
好像是十四岁那一年。
那时他正读初中,只是想要一本全新的练习册。他够了,不想再用别人写剩下翻到烂的本子反复抄着题目去做。
他想要一本专属于他,在封页上写着他名字的练习册。
那天李国忠赌输了钱,拎着一袋豆腐回家下酒喝。
许月颤颤巍巍的向李国忠要钱带着他去买练习册。
他当时就缩在房间内趴着门缝,一脸希冀地看着自己的父母。
他都想好了,他要到书店买一本什么样的练习册,不要太贵的,只要几块钱就好了。
他期盼着,手心上都布满了兴奋的汗水。
“钱钱钱,你他妈就知道钱!老子把你娶回来就是让你他妈跟老子要钱的吗?!”
突然爆发的争吵声将他吓了一跳,还没等许忍反应过来,李国忠手中的菜刀便劈向了许月的脑袋。
血液四溅,染红了那一盘白花花的豆腐。
他躲在房间内,吓得瘫坐在地,瞪大了瞳孔。
许月应声倒地,鲜血淌满了地板。
直到李国忠逃跑后,许忍才匆匆跑出客厅拉着许月的手报了警。
李国忠被抓时酒还没醒,许月在抢救室待了很久也还是没能救回来。
直到咽气前,许月还拉着他的手,含糊不清地说着:
“小忍对不起……妈妈不能给你买练习册了……”
许忍不明白,为什么一向美丽温柔的母亲此时躺在病床上会变成这样。
她被剃光了头发,上面缠满了纱布,鲜血不断从伤口中渗出,连说话时嘴边都流淌着口水。
那一刀伤到了她的大脑,太严重了,救不回来的。
从那一天起,许忍的奶奶便将他接了回去,改名“许忍”。
许月把这一生的期盼都寄托到了许忍的身上,就连名字都意为“隐忍”。
“让你生活在这样的家庭里真的很抱歉,所以只要隐忍着,安安稳稳度过这一辈子就好了。”
许月是这样说的。
可她自己小心翼翼地活了大半辈子,却还是没能安稳地走完这一生。
「太累了,只是活着就已经用光了所有的力气。」
算了,就这样吧。许忍想着。
许忍绝望地闭上了双眼,禁锢着李国忠的手臂也慢慢松懈。
“如果你怕黑就拉着我的手,让我来走在你前面。”
脑海中有声音闪过,带着少女软嫩空灵的声音,一字一句回荡在许忍的耳边。
就是这样一句话,一遍遍地刺激着许忍的大脑,拼命将他从死亡线上拉回。
许忍的眼眶猩红着,太阳穴上的青筋凸起。
他不能放弃他自己。
手上的力气加重,许忍喘着粗气,连呼吸时胸腔都带着剧烈的疼痛。
他咬紧了牙关,嗓音沙哑到了极致:“我能把你送进去一次就能送你进去第二次,李国忠,你跑不掉的。”
“你这一生都要在里面为你犯下的罪作出偿还!”
远处的警笛声愈发紧密,响彻整个黑夜。
李国忠嘶吼着,整个人发了疯似的挣脱开桎梏。
“我他妈杀了你!”
他翻身将许忍死死按住,手从军大衣的怀中抽出刀来。刀刃隐隐散发出寒光,对准了许忍。
许忍看着李国忠,直面着那把匕首。
或许,一切都要结束了。许忍心道。
寒光落下。
“砰”
黑夜中枪声响彻,红蓝色的灯光将两人紧紧包围,照亮了黑暗。
猩红的血液挥洒着,喷溅在许忍的脸上,浓稠、滚烫。
李国忠就这样倒在许忍的身上咽了气,鲜血流淌,灼伤着许忍的眼眶。
脚步声密集赶来,警察上前将李国忠抬起,扶起他身下的许忍。
“快叫救护车!”
许忍的脚下像是生了根一般杵在原地,他目光呆滞地看着地上的李国忠。
他那双眼睛还死死地瞪大着,眼神中充斥着怒意与不敢,正恶狠狠地盯着许忍,似乎是要将他一并拖入地狱。
许忍脑内的弦彻底绷断,他干哑着嗓子,沉声低问。
“他……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