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蚕眉就觉这两边太阳穴突突突跳个不停,霎时间,一团无名怒火腾的一声,从涌泉穴直冲天灵盖,瞬间便将自己彻底淹没几乎丧失理智。
身后,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正准备舒上一口气的张有福,那颗还没落回肚子里边的心,再次被高高悬起,正欲说些什么,岂料那姬旦像是脑袋后边也长了一双眼睛似的,一摆手阻住自己话头。
随即,抬眼看向那气度不凡的卧蚕眉,平静的说了一句:“把饭前付了再滚!”
心情已经差到极点的卧蚕眉不想在与这店小二在有任何瓜葛,当即强忍着随时都会爆发的怒火,从牙缝当中挤出三个字来:“多少钱?”
“小腌菜随餐赠送,一碗面食一枚贝币。”
“一枚贝币?”卧蚕眉看了眼姬旦,一时间神情有些恍惚。
试问,自打发迹以来,无论是刀刀见血的生意场,还是挖空心思的人情债,自己迎来送往哪一位不是这名流权贵商贾大亨?
今天冷不丁冒出一个贝币,竟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自己有多少年都没有再接触过这等不入流的玩意儿了?
“不过一枚贝币,小到不能再小的生意。”然后眼神又在两腿晃晃悠悠好似面条的陈志诚身上稍作停留。
就这种小到不能再小的生意,你还亲自下场,最后还吓破了胆跪在地上赔罪。
卧蚕眉兴致缺缺摇了摇头,心中暗道一声:“我的好大侄儿,你可真给我们,给你爹长脸呐!”
一众持械护卫十来个人,找来找去兜里边铜币一大把,愣是没找到没什么价值可言的贝币。
卧蚕眉两根指头,从中护卫手中夹出一枚铜币。
视线最后又落回姬旦身上。
难道我的面子还比不上一枚贝币?
一股邪火在心中悄然作祟。
二指一松,铜币掉在地上声音清脆悦耳,滴溜溜滚出一大圈,最后滚进角落当中。
卧蚕眉淡淡开口:“不用找了。”
“一碗面食一枚贝币。”姬旦不为所动朝卧蚕眉慢慢走去:“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耳朵聋了?”见姬旦步步上前,一名持械护卫厉声呵斥一句:“叫你不用找了,没听见?”
“我们不占别人的便宜。”姬旦执意上前:“但也绝对不让自己吃亏。”
“嘿呀,还真特么是耳朵聋了。”方才那名持械护卫与一众狐朋狗友笑做一团,说话间看向姬旦面色一冷,三两步赶上前去伸手便推:“给老子滚!”
可还没伸手够到姬旦肩膀,二人只是在一瞬间眼神偶有交错。
刹那间,食为天内斗转星移。
自己眼前一座雄壮巍峨的参天巨峰拔地而起,遮天蔽日而去,自己这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蝼蚁被彻底笼罩在无穷无尽的阴影当中。
手指刚刚够到姬旦肩膀,从姬旦身上反递而来的怪力,迫得自己踉踉跄跄接连后退。
一瞬间,持械护卫又回到食为天内。
额头冷汗淋漓惊疑不已。
那不开眼的店小二,顶天能有上几招庄稼把式傍身就殊为不易,怎么可能……
不甘心间抬头一看。
哪儿有什么参天巨峰?
有的,仅有一个消瘦挺拔的身影。
从自己身边走过,看都没看自己一眼。
见自己同伴差点跌倒在地,一众持械护卫不疑有他,纷纷指指点点笑的是前俯后仰,连眼泪差点都流了出来。
虽然没得卧蚕眉的指示不能轻易动手,但见这姬旦充耳不闻众人警示呵斥,这群持械护卫在嘲笑同伴之际又觉自己脸上无光,心中愈发不满。
眼瞅着姬旦越走越近,此时又有一个人跳了出来。
只见那人站出身来,脑袋一昂,就连两个黑黝黝的鼻孔都看向天花板,嘴里边哼着小曲儿,一副优哉游哉的模样。
可眼角余光却在悄悄盯着不断走上前来的姬旦,心里估摸着大致距离,悄悄伸出一条腿来。
下一秒只听一道凄厉的惨叫刺破众人耳膜。
那先前伸腿之人此刻好似一只独立的金鸡,正扑腾着一对儿肥硕的翅膀,恨不得要从地上飞起来。
而蜷缩起来的那条腿,脚踝连同脚背位置被直接踩断,摇摇晃晃几与小腿贴齐。
此时,后知后觉的持械护卫们抽出腰间钢刀劈向姬旦,而围观之人亦发出一阵惊呼。
有胆小之人甚至都已早早扭过头去,不敢再看那店小二接下来血溅当场的凄惨模样。
可再看那姬旦,似乎眼前发生的事情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听不见这震天响的哭嚎声,更看不见这离自己咽喉只有分毫之距的刀尖,他的眼里有且只有卧蚕眉一人。
剩下两三步的距离,姬旦几乎是拿自己的脖子贴在寒光闪闪的刀刃走上前去,最后来到卧蚕眉的面前。
左手托住卧蚕眉的手背,右手翻出先前陈志诚为了活命抵押给自己的那枚玉佩,拍在后者掌心当中,右手抓住手背稍稍用力一握:“这是找零。”
卧蚕眉吃疼不住,几番拉扯最后摊开手掌一看。
但见那枚象征着陈氏豪阀门面与威严的玉佩,硬生生被姬旦握碎在自己手中。
卧蚕眉先是又惊又怒,旋即又是一阵怅然所失,自己似乎错过了一位必定会在将来闯出偌大名头的后起之秀。
最后只能深深的看了一眼这位店小二,摇摇头就此离去。
理智告诉她,自己与这位年轻人,绝无修缮关系的可能。
见一场闹剧竟以这等方式结束众人唏嘘不已。
见卧蚕眉等人离去,看热闹的吃瓜群众也是树倒猢狲散,三三两两交头接耳就此散去。
也有相熟的街坊邻居纷纷劝慰张氏夫妻,说上几句掏心窝子的话,开解二人凡事看开些,以后的路还很长,咱要要往前看。
唯一心情复杂又喜又哀的则是偷偷通风报信的中年大妈。
大妈喜的是,万幸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之前十足为店小二捏了一把汗。
哀怨的是,自己阅人无数,方才店小二进退有度不卑不亢,这番气度往后绝非池中之物,自己三姑四姐家第五个孙女怕是拴不住这个男人的心哟。
可转念一想,又转哀为喜。
现在这个社会,有钱有本事的男人,哪个身边不是妻妾成群?
以我的眼光,这店小二以后绝对有一番作为,跟着他保准儿没错,我这个当亲戚的,还能坑自家孩子不成?
想到这里,大妈暗下决心。
这俩孩子的婚事,我可得再抓紧些。
再看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陈志诚,在狗腿们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冲出人群,抬头看了一眼艳阳高照的天空,呼吸一下这新鲜的空气,整个人被劫后余生的巨大喜悦感所包围,霎时间再也克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喜极而泣。
此时的他就感觉自己像那刚逃出樊笼的鸟儿,尽情沐浴在仲夏时节下午时分明媚动人的阳光当中,他的每一片羽毛上边都闪耀着最为动人的,自由的光辉!
阳光倾洒肩头,宛若二世为人。
就连以前相看两厌,面目格外可憎的卧蚕眉,都变得慈祥可爱起来了呢。
“多谢叔叔前来搭救。”陈志诚郑重其事朝卧蚕眉弯腰拜谢:“小侄感激不尽。”
卧蚕眉稍稍扭身躲开这一拜,看着陈志诚肩膀上的脚印忍不住嗤笑一声。
就你?
救你?
你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吧?
“先别感激的太早。”卧蚕眉撇撇嘴,都是同龄人,你看看店小二,你再看看你,随即有些幸灾乐祸的说道:“我是来逮你回去。”
“逮我回去?”陈志诚身子一僵。
卧蚕眉清了清嗓子:“就临江阁连续亏损,你必须给我们一个说法。”
“说法?”陈志诚缓缓抬起头来,先前的感激荡然无存:“叔叔不知道,那临江阁是我的命根子?”
卧蚕眉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我们会根据你给出的说法,决定你是否继续适合执掌临江阁。”
说完示意持械护卫“请”陈志诚上马车回陈府。
“且慢!”陈志诚一摆手阻住众护卫:“我还有几句话要交代。”
说完也不管卧蚕眉是否允许,径直走向那方才悠悠转醒面色惨白的杜椁诲。
方才的怨念还未消退,此时说话也毫无顾忌。
“你记住了,你就是条狗。”
“当狗最主要的就是听话。”
“听说你爹死了。”
“那可真是可喜可贺。”
“这种好事不得在临江阁风风光光大操大办?”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那点小心思。”陈志诚贴在杜椁的耳边低语:“我什么时候能出来,你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茫然失措看着被持械护卫拖走的陈志诚,杜椁诲只觉眼角一点水迹流到腮边。
抬头看天空,方才还艳阳高照,此刻黑云漫卷。
一场暴雨说来就来。
杜椁诲眼神悠悠,擦掉那颗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的水迹。
喃喃自语道。
要变天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