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九蜷缩在地上,抱着脑袋,连看她一眼的勇气都没有:”真的不关我事!都是我们家大少爷给皇上出的主意!我也不落忍,心里总惦记着您曾经对我的恩情呐!“他这番话,倒还真是出自肺腑。他今日鬼使神差的走到赵府,也都是他心里那一点不忍和愧疚之情在作祟。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走到这里来,通风报信吗?他敢吗?潘竹青会放过他吗?答案很显然!他不敢,潘竹青也绝不会放过他。他讨厌赵长垣,却真真没什么深仇大恨。他也是真心感激龚玥玥曾经的那点仗义之恩。人是复杂的,他自知不是个善类,可心里终究也有那么一两处柔软和温热的地方。
龚玥玥听出他话里的可疑之处,厉声问道:“你们大少爷都出了什么主意?还不给我老实交代?”
薛九依旧抱着脑袋,生怕一撒手,脖子上就会多出一只厉爪,将他一块儿拖进地狱。“事情。。。。。。事情是这样的。。。。。。”
洛河,是洛阳城里最美的风景线。多少风雅之士,有情男女,都将这里,作为洛阳城最富灵感,也最浪漫的地方。
潘竹青站在窗前,望着不远处洛河水面上飘『荡』着的船舶,由衷的感叹:”不得不说,她很有眼光。当初那么多地方让她挑,她偏偏挑了这一处。闹中取静,窗外就是洛河水。“
说完,他转过身来,望着坐在桌边的赵长垣。”就像她选择了你。“
赵长垣平静的脸上『露』出一抹会心的笑意。”多谢夸奖。也多谢你能成全我,带我到这里来。“
潘竹青扬了扬眉『毛』,撇了撇嘴角:“这是你们的房子,你可以四处看看。”
赵长垣低头微笑着说:“不必了。能在这里结束,我已经很满足了。”
潘竹青依旧站在窗边,表情恢复了以往的冷漠:”你准备好了吗?“
赵长垣伸出手,从胸口的衣襟里掏出一叠破损的牛皮纸,小心翼翼的打开,眼光落在纸面上那些个歪歪扭扭的字迹时,平静的眼波陡然凝聚了一层雾气。他生怕弄湿了纸面,赶紧又小心翼翼的叠好,小心翼翼的塞回胸膛的衣襟里,那是离自己的心脏最近的位置。
随后,他又从桌上随身带着的包袱里,拿出一双破旧的手套,极其认真的戴在手上,活动活动手掌,最后说了句:“可以了。”
潘竹青打开房门,从门外等候多时的宫人手里接过一个托盘,转身回到屋中。诺大的托盘上只放着一个酒壶,一只酒杯。
他捂住胸口,下意识的想要『揉』一『揉』快要被搅碎的心脏,嘴里一甜,一口热血溢出嘴角。
一种求生的本能涌上头顶,他调动了自己所有的精神来对抗身体里的剧痛。直到门外忽然响起一声凄厉的呼喊声——”相公!“
他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可是很显然,潘竹青惊愕的表情,根本就是在告诉他,这个声音是真实存在的。
他还没来得及多做思考,那把熟悉的嗓子又一次在门外响起。这一次,更加清晰,更加响亮,也越来越近。
“求求你们,放我进去!我要见我相公!我要见他!求你们放我进去!”
”相公!相公你在不在里面?相公你快应我一声啊!相公!“
“放我进去!放我进去!”
一声声凄厉悲惨的哭嚎声,像是一把把尖锐的话冰锥狠狠的锥在赵长垣心头。他已经来不及多想,更是感觉不到任何疼痛,用尽全力想要站起身走出去,谁知没能挪动半步,便跌倒在地上。
他想要求助于潘竹青,抬起头,望着对方的脸,却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仿佛是一滩滩脓血堵在喉管,让他发不出声音。只能用气息,勉强的吐出几个不成语句的声响——“求,求,你。”
门外侍卫和宫人们的衣裳,几乎快要被龚玥玥撕烂。可没有上司的命令,他们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龚玥玥的第六感告诉她,此时此刻,她与她的爱人,只隔着这么一扇薄薄的门。她同样也意识到,倘若她再不进去见他一面,他们极有可能,就要隔着一场人生了。
一种极其悲哀和绝望的情感冲上喉头,最后化为一阵阵无奈无力,却又足以撕碎人心的哭号。”啊——啊——相公——放……放我进去。求……求你们了……”
或许是因为她的哭声实在是太可怜,其中两个侍卫竟然闪了神,手里的力度一松,就让她顺势逮着机会挣脱出去,拼命的跑了几步,来到门前。
就在她的手即将触到那扇房门之时,”咯“的一声,房门被人从里面拉开。
第一个撞见的脸,是眼神有些慌『乱』的潘竹青。
她恍若未见,眼睛飞快的在屋里搜索一遍,最终,与伏在地上奄奄一息却还努力抬着头的赵长垣四目相对。
她没多想,撞开潘竹青,扑倒在地上,抱起赵长垣已经软棉的上半身,小心的楼在怀中,就像搂着一个随时要碎裂的宝物。“相公,你能不能听到我说话?”
赵长垣的脸,被她捧在手心,皮肤苍白虚弱,眼睛里满满都是她,嘴角含着血,却忽然笑了。“能”。他艰难的用气息吐出一个字。
”对不起相公……“龚玥玥眼中的泪水不断的涌出眼眶,落在他此刻凄美的脸上。”我回来的太晚了……“
赵长垣依旧笑着,眼睛一刻也没有从她脸上移开。”回来……就好。“他用尽全力将这句话表达清楚。忽然,心脏像是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生生扣住,让他觉得每一次心跳都越来越难,越来越痛。他知道时间不多了,用力眨了眨眼睛,打起自己最后一点精神,说了一句:”我,爱你。“
说完,眼角流出一行泪;说完,眼神不再转动;说完,身体慢慢沉了下去……
夕阳下的洛河,像是铺满枫叶的锦缎。河边的树,随着微风轻轻的摆动,温柔的洒落斑驳阳光。潘景元,何勇纵马赶到洛河边时,老远就看见一个娇弱的身影,像是在背着什么,步履蹒跚的走在河畔上。
他们一眼就认出那个身影是谁,跳下马,朝那身影跑去。
可快要跑到眼前时,两个人却又生生停住脚步。紧接着,两个大男人在这光天化日之下,泪流满面直至泣不成声。
龚玥玥连一眼也没看见他们,自顾自的背着赵长垣,背着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情爱,一步一步朝洛河边越走越近,最后腿一软,她连同赵长垣一起倒在地上。
她艰难的爬坐起来,又用尽全力将丈夫的上半身扶起来靠在自己胸膛。她能感觉到,他的温度正一点点的离开身体。
她伸手环住他的身子,与他一起面对洛河。
“相公你看,从这里看洛阳城,真的好美是不是?”
”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好好的看风景,什么都不想,就我和你。“
”相公你看,天这么冷,洛河大概快要结冰了。“
……
”相公你看,那颗最亮的星星,像不像眼睛?“
“像不像……你的眼睛?”
为了保全赵府上下的『性』命。堂堂兵马大元帅赵长垣的葬礼,简朴的几近荒谬。简单的灵堂,简单的仪式,在场的亲友只有潘景元,杜若桐,尹亮和何勇。就连赵雄夫『妇』都暂且被埋在鼓里。
龚玥玥从头到尾没有流过一滴眼泪。只是最后入殓时,她忽然像疯了一样扑在棺椁上,死都不让别人靠近。
“你们都不许碰他!”
“谁也不许把他带走!”
“谁也不许!”
几句歇斯底里的嚎叫之后,便是天崩地裂般的哭泣。真的没有了,她的赵长垣,她的丈夫,她的小白脸,她有生之年拥有过的最美好的事物。从此以后,他的所有美好,都会随着棺木一并腐烂,他的样子,他的声音,也会慢慢的从她越发愚钝的脑子里淡去。
多么可怕的事实!
可命运,从来不会因为谁的楚楚可怜,而停止对他或她的践踏。
当棺椁被一铲又一铲的黄土掩埋,当孤坟垂立,纸钱飘散。龚玥玥独自坐在坟墓边,呆呆的望着远处天际。
她忽然想起一首不记得在哪里见过的诗词,其中有两句叫做——“原作西南风,长逝入君怀。”
她忽然心头一热,对着冰冷空气自语道:“倘若你在我身边,就为我卷起一阵风吧。我知道,那是你在拥抱我。”
话音刚落,微风撩起她的长发……
为了不让自己悲痛欲绝的情绪引起赵家的怀疑。龚玥玥让杜若桐夫『妇』帮着回赵家请了假,说是跟着赵长垣一同去边关御敌。说来不知是天意还是人为,下一任的元帅,居然就是潘家二少爷潘景元。
赵雄夫『妇』虽然不爽自己的儿子回来之后,连个面也没照过。但好在一家人平安无事,又猜想大概是儿子儿媳多年未见,所以贪恋二人世界,也就不予追究了。
而实际上,龚玥玥却是独自一人乔装成男人,背着行囊,一路南下,最后停在了杭州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