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行刑的侍卫,见他背上一条条大伤小伤,心里都有些不是滋味。好在他们熟知皇帝的心思,打完了再给他送回去,意思是只能来点皮外伤吓唬人,不可真伤着小将军的筋骨。
但二十大荆条板子毫无阻隔的抽在赤条条的皮肤上,两三下便已经皮开肉绽,疼痛程度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的了的。
每每宫里杖刑之时,受刑人撕心裂肺的嚎叫,总能引起众人明里暗里的围观。
可这次却没人观赏,因为除了荆条板子击打皮肉之声,赵长垣连一声轻微的哼哼都没有,两个侍卫心里先是暗自佩服,最后甚至以为他八成已经昏厥。走上去扶起他时,才发现他满头是汗,咬着的布巾渗着殷殷血迹,紧锁的眉眼赫然睁开,还是那样黑白分明的干净眸子。
“将军,您真坚强。”他们由衷的佩服,又帮着他轻手轻脚的穿戴好衣裤。
“多谢手下留情。”小将军说完,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靠在墙边的荆条板子,自嘲的笑了笑,这玩意可比他的军棍厉害多了。
皇帝定了定心神,故作严厉的说:“好吧,朕现在给你机会说下去,看你要如何替那潘景元开脱。若是胡说八道,朕会再赏你二十板子!”
赵长垣直起身子,腰部以下钻心锥肺的疼,额角渗出一滴汗,面『色』却如秋水般平静,不疾不徐的说:“禀告皇上,臣以为,潘景元确实有罪,但罪不至死,求皇上收回成命。”
听他这么一说,魏霆跃暴跳如雷的走出列:“你胡说什么?什么罪不至死?他手里捏着三条人命!你小子是不是给打傻了?啊?”
赵长垣这次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皇帝实在嫌弃他咋呼,便把眼一瞪,指着他警告道:“魏霆跃,你若是再咆哮朕的金銮殿,朕就打你四十板子,把你轰出去!”
他见皇帝真生了气,便不情不愿的收了气焰,退了回去:“臣知罪,臣不敢了。”
皇帝这才又把目光投向了赵长垣:“还有你,好歹你也是朝廷命官,莫非大宋律例你不曾背过?杀害官员,论罪当诛。你还跟朕说什么罪不至死?”这孩子上来求情,到底做没做足功课?皇帝心里没什么底气了。
“回禀皇上,杀害官员,理应处死。可是,若他杀的是『乱』臣贼子的同党,图的是维护皇上的江山社稷,这又该当何论呢?”赵长垣不轻不重的一句话,说的满堂皆惊。
最不能接受的,自然还是魏霆跃。他这爆脾气,再仗着自己是皇亲国戚,根本从没把赵长垣这样的『毛』头小子放在眼里:“你他娘的再胡说!老子今天出去就要你的命!”
咆哮声刚刚落地,皇帝便吩咐左右侍卫:“来人呐,把魏霆跃给朕拉出去杖责四十,轰出宫去。”
赵长垣神『色』平静的伸手阻拦:“且慢,请皇上收回成命,有些话,还是当着魏将军的面说清楚的好。”
魏霆跃强压怒火不再说话。
皇帝便点头应允小将军继续说下去:“嗯,也好,你接着说。”
“不知皇上是否还记得,一年多以前,曾吩咐微臣暗中调查罗相爷一党密谋造反的消息?”赵长垣望着皇帝的双眼,终于从对方眼睛里看到了心照不宣恍然大悟的神『色』。
“嗯,对,朕有这印象。”有印象就怪了,一年前皇帝根本就不知道罗相爷要造反,又怎么会吩咐赵长垣调查这事儿?只是从这里开始,这对君臣便开始唱起双簧了。
赵长垣心中满意的紧,表面却丝毫不『露』声『色』:“微臣当时领了皇上的旨意,便四处寻访,明察暗调,收集了不少关于叛党的消息。可这中间,也遇到一些人为的阻碍。有些官员,私底下已经与叛党勾搭连环。这些人察觉到朝廷正调查叛『乱』一事,竟三番四次伺机向叛党通风报信。”
堂下又是一阵唏嘘。
“接着说。”皇帝双手伏案,饶有兴致的听下去。
“当时臣为了不打草惊蛇,才决定要将这些叛贼同党灭口。只是苦于没有合适的借口,反而会引起叛党的怀疑。经过臣深思熟虑后,才决定借东都侠的手,将他们陆续肃清。”
皇帝点头表示理解,随后追问一句:“这些叛贼同党都是何人?”
“臣不敢隐瞒,就是潘景元手里的三条人命,娄知县,陆大人和冯县尉。”撒下这弥天大谎,赵长垣心里挺不是滋味。他只能把如今的形势,看做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所谓兵不厌诈,他是个将军,为了战胜敌人,只得无所不用其极。
魏霆跃气红了眼睛,指着他的背脊骂道:“你……你……你这才是血口喷人!你小子实在太『奸』诈恶毒了……”
皇帝装作一脸不解的问:“既然如此,为何你现在才说?”
“回禀皇上,臣这些天,一直都在殿外求见,可是……”也要皇帝老儿愿意见他才行啊。
魏霆跃“噗通”一声跪在皇帝面前,声音都在发抖:“皇上,您别相信他的话,他这是血口喷人!若真如此,那潘景元为何不说?”
“禀告皇上,当时微臣千辛万苦找到这东都侠,万死也不敢将这朝中之事透『露』半句。那东都侠义薄云天,侠肝义胆,臣只是将往日受这三个『奸』官恶霸欺压凌略过的百姓带于他面前,一一细数他们三人的暴行,他便应允微臣替天行道。如今他不愿招出微臣,想必是怕微臣受到牵连,这等侠义之士,微臣就算万死,也要上殿面圣,还他一个公道。”
大殿上前来替潘景元求情的大臣们,开始趁机窃窃私语,夸赞东都侠和小将军的忠义。
只有赵雄,为儿子这次的兵行险招悬着一颗心。
皇帝的脸『色』越来越缓和,他心知这次的困局并没有所托非人,算是被这小家伙基本化解了。为了不落人口实,他还是问了一句:“你可有确凿的证据,证明这三人便是叛贼同党?”
“回皇上,大部分叛党虽已被正法,可那判将赵素德,如今正被关押于刑部大牢坐监。他或许可以证明微臣所说的话是否属实。不过……”怕死的赵素德,已经被他连夜威*利诱的安排妥当,若当堂对峙,必定帮他指证娄知县三人为同党。
“不过什么,你怕了吗?”魏霆跃满是横肉的脸恶狠狠的盯着他,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
他终于转过头与魏霆跃四目相对,清澈干净的眸子依旧毫无杂质:“在下是怕魏将军到时候无力为自己澄清。”
“你他娘的胡说什么?你个兔崽子,是在说本将也是叛贼同党?我打死你!”魏霆跃的脑子瞬间炸开了,说完便举起榔头一般的拳头对着赵长垣直直的砸过去。
众人的惊呼之下,小将军只是利落的抬起左手,将袭来的拳头生生接在手里,被他骂了一上午,小将军心中也有团怒火想要发泄,差一点便扭折他的拳头,但理智告诉他,救人要紧,不可节外生枝。“这可都是您说的,我口口声声替那东都侠求情,我便成了他的同党。那娄知县与魏将军是姻亲,今日将军又多番袒护,不知如何逃脱干系?”他捏着魏霆跃的拳头,语气虽冷静,眼中已经爬满怒气。
此刻童公公这个毫无关系的旁观者,发现自己的脸可耻的红了。他这段日子四处寻访,找了几个外貌与赵长垣有几分相似的美男子,带回府中解他相思之苦。如今看来,赝品还是赝品。哪怕脸长得一模一样,可这气质,『性』格,身手……如何能与小将军相提并论?
魏霆跃被赵长垣的话懵住了,赶紧抽出手跪趴在地上向皇帝表忠心:“皇上明察,臣真的没有参与谋反,臣与那娄知县……也极少来往。请皇上明察!”
话音落地,殿外忽然响起潘誉凄厉的哀求声:“皇上,臣自知教子无方罪孽深重,恳求皇上饶小儿不死,臣愿意替他领罪受死!”
这爱子之心让殿内的人都有些沉重期艾。小将军趁势再次恳求:“求皇上饶他不死……”
“这件事……朕……再考虑考虑。”
赵雄也赶紧上前帮腔:“皇上,再考虑就来不及了,今日就是潘景元斩刑之日!恐怕现在,已经押赴刑场了!”
皇帝叹了口气:“好吧,传朕旨意,潘景元谋杀官员的案子别有隐情,迅速押回开封府大牢,延期再审。”
听了这曲折的过程,龚玥玥回到客栈房间中,依然觉得不可思议,难以置信。“想不到,真的想不到……”
“你又想说我什么?”赵长垣猜到她肯定又没好话,跟着她来到床边,但又不能坐下,只得用膝盖顶着床榻,让自己稍做休息。
果然,她转脸就点了一下他的鼻子,似笑非笑的说:“想不到你居然这么狡猾!我估计,那姓魏的回去以后至少要吐上两天的血。”
“我也是不得已才会出此下策。”有什么罪行能比意图谋反,更能堵住魏霆跃那班人的嘴?而且还能使老百姓相信,东都侠的所谓义举,实际上也是受官方的控制。这样既能为潘景元的杀人罪开脱,又能维护朝廷的面子,打消有些人企图效仿东都侠的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