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分钟后。
李玉良将车子停在潘家园门口。
我透过墨镜看去,只见门口挤满了人,都是我认识的兄弟哥们,他们胳膊缠着黑布,脸朝里面,我下意识攥紧了手指,看着那熟悉的人,熟悉的物,还有那些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
“师父,我来抱师娘……”
“不用。”
那记忆里嘻哈的人突然变得严肃,脸上的笑不再刺眼,取而代之的是悲戚,那张永远不知道伤心是何物的脸此刻却布满了泪,一颗一颗如同滴在我心上,烫得我不知所措。
东子,我马茴对不住你。
“晓东,节哀。”
德爷佝偻着身子拍了拍东子。
他飞快地抹了眼泪,扬起脸笑着说:“德爷,您老放心,我不会有事,我答应瑶瑶了,她走的时候要高高兴兴送她上路,不能哭丧着脸,我答应瑶瑶的。”
“晓东?”
“潘家园的爷们儿,今日我于晓东丧妻,请诸位爷们儿行个方便,闪出一条道儿,我于晓东在这拜谢诸位爷们了。”东子抱着瑶瑶的骨灰盒,红着眼对在场的所有人鞠躬。
小吴爷也鞠躬。
刹那间功夫。
那些围堵着大门的人顿时闪出一条道,他们有些『迷』茫,有些则悲痛,有些在幸灾乐祸,虽然他们不懂这里面的事,可他们在笑,笑得让我恨得咬牙。
东子抱着瑶瑶的骨灰盒,走得端正。
身后的小吴爷,乌葛,以及和我们经历这一切的人都目视着东子,他们看着走得端正的东子,表情肃穆。
“瑶瑶,东哥送你上路。”
东子红着眼,吻了吻手里的骨灰盒。
从此以后,他便只有一个人了。
小吴爷喊了一声师娘,东子停顿了一下,而后转过身,看着面前这些熟悉的面孔,他扬起熟悉的笑脸,扯着嗓子喊道:“多谢兄弟们来送我媳『妇』儿,于晓东谢谢诸位兄弟……”
“东哥。”
阿瓦看着一脸是笑的东子。
东子看向他,笑了笑:“臭小子,这个时候别喊这个字,我这个人眼泪重,你再喊两句,我就出洋相了。”
“东爷……”
乌葛咬着牙,好一会儿才说了保重。
东子含泪看着面前的众人,随即给众人鞠躬,我从墨镜里看着那高大的身影,却发现他在颤抖,连声音也在抖:“谢谢兄弟们。”
“上路。”
小吴爷上了车。
东子看了看我这个方向,笑了笑便上了车,那爽朗的笑更让我心酸,我盯着那已经出大门的车,直到看不见,我这才收回视线,将那可耻的『液』体『逼』回眼眶。
“走吧。”
我靠着椅背。
有些人即使化成灰烬,埋在深坑酸土里,可还是让人铭记于心,而有些人虽然喘着气,却如同腐尸一般烂了心肠,我不会停下来,也不会忘记我身上担着的责任,因为这是我该受的,也是我活着的唯一价值。
李玉良没有动。
我心里一阵怒火,一脚踹在椅背上,那无法发泄的憋屈让我成了一个疯子,一个控制不了自己的怪物:“走啊!”
“……”
李玉良这次没有反驳。
我捂着脸痛哭。
瑶瑶,东子,我对不起你们,对不起你们两个人,对不起所有人的期望,对不起那些为我而死的人。
老铁默不作声。
好一会儿,他才拍了拍我肩膀:“行了,有些事一旦开始了,那就无法结束,况且从一开始你就选择了这条路,所以不管怎么样,你都得给继续走下去,哪怕我们死的仅剩下一个人,你也得走下去。”
“铁叔,我好累。”
“谁又不累呢。”
老铁叹了一口气:“这一轮接着一轮,转了多少次,我都数不清了,也记不清轻松是什么滋味了,小茴啊,我们这些老骨头也该退了,下面的事该由你们来掌局了,我们老了,累了,也该是时候歇歇了。”
“我明白了。”
也许只有到了那时候,我才能解脱,老铁他们才能真正歇息,那些扶持我的人才能真正的回归平静。
因为心『乱』,我在北京城过夜。
晚上我坐在宾馆的天台山,抽了一包烟,烟头落了一地,可我却像是个失了魂的空壳,呆呆地望着头顶的月亮。
有人走了过来。
我不用猜便知道是谁,这小子从出了甘肃后,便一直跟着我,这一跟便是一年多,我有时脾气不好,他也不说话,只是拎两瓶啤酒坐在我旁边,打开一瓶然后递给我。
这次却是个例外。
“宝爷,您心里不痛快,那就说出来吧,别憋在心里,这对您自个的身体不好,再说了,东爷他是个硬气的汉子,这关他肯定能扛过去……”
我猛灌了一口酒。
脑子里全是东子发红的眼睛,以及那冰冷的骨灰盒,那个明媚的女孩被装进黑乎乎的小匣子里,那个喊我茴哥的女孩就这么消失在人世间了,我心疼,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痛恨那该死的命运。
我砸了一下墙:“我他妈就是个废物。”
“宝爷,您千万不要这么说,如果这件事不是你撑着,那我们这些人,铁爷他们,北京城,南江,西北都『乱』套了。”李玉良拍了拍我肩膀,继续说:“宝爷,我知道您心里难受,也知道您自责,可这些事它无法避免,也无法重新选择,您现在要做的是冷静,只有冷静下来,我们才能继续前行。”
我冷笑了一声:“是吗?”
“是啊……”
“谁给你说的?”
李玉良愣了一会,才说:“我自己想的,宝爷,以前的我为了生计做了许多错事,沾了血债,可现在我不一样了,我找到了可以赎罪的办法了……”
“李玉良,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
“您啊。”
李玉良挠了挠头,搜刮着肚里的赞美词,可找了一会,他总结出一个字,好,我看着他憨厚的脸,仿佛看到了另一张脸,那个人也曾经搜肠刮肚的想出这个字,可现在那个人却颓废了,颓废地不再像他了。
我『逼』回眼里的泪,拼命灌酒。
也许从今往后,我便不再是以前那个是非善恶的马茴,我也将变成我最为厌恶的那种人,进行我最为厌恶的生死算计。
第二天,天一亮。
车子便驶出了市区,我木然看着那熟悉的建筑物,整个人蜷缩在后座,这次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小茴,没事吧?”
“没事。”
我点燃了一根烟。
有些事,一旦开始便不会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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