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具小小的身子背后，站着两个截然不同的影子。
被影子追上的人，终将被影子吞噬。
所以，从一开始，这就是个报应罢了。
绯月手里的弯刀已经举起，眼睛里凶煞的光遮都遮不住。
但是那具躯体，终究会成为她的拖累——人类的身躯对于魔来说，实在是太孱弱了，似乎只要稍微用点力就会破碎掉。
绯月显然意识到了这一点，目光一变，瞬间从地上跳开了一些。
她拉开了距离，眼睛里的凶光慢慢恢复正常。
背后的影子闭上了眼睛。
白锦摸了摸下巴。看起来，这个小姑娘留着，怕就是为了做这样一个挡箭牌。
魔侵蚀了身躯之后，一定会吞噬掉她的灵魂，这件事基本不用思考。如果不把凡人的灵魂吞噬，那么魔对这具身躯的控制就很难达到稳定，那个凡人会不断挣扎，努力控制自己的思绪，直到冲破魔的束缚，那么绯月的努力算是白费了。
打上借用人类身躯的念头，大约是从渭州河水变少开始的。
当初瑶姬封印绯月的时候，借用了渭州天然形成的水流和河道，通过水来镇压绯月，这是一个从前几乎没有被想到过的计策，而且把那些不受控制的东西算了进去，在绯月和瑶姬长期的争斗中，属实是瑶姬略胜一筹。
但是时间长了，水流变得越来越少，渭州边上的淮水也开始随着季节不断变化，有时甚至会有部分河道干涸露出下面的沙土的情况。在这样的情况下，水对绯月的压制力就变得充满了不稳定性，瑶姬当初或许还准备自己守着阵法，方便在水出问题的时候适时调整阵法，使绯月没有抵抗的能力。但是很显然，瑶姬算漏了神界会有大难，自己根本没有办法继续守着这个古老的阵法，里面关着的绯月一年年憋着，就等着阵法露出破绽给他可趁之机的一天。
这一天，或许就是前段时间，天生异象，月亮连着几日没有出来，出来便是满月，或许没有人观察到这一点，但是白锦本就是来阻止绯月出世的，自然都看在了眼里。
月有异象，除了当初月神几次受伤，就是绯月这个魔将的各种动静。
他可以说是魔界的月神，与月天生有着联系，但和月神却完全不同。如果说，月神是圆月，是月的皎洁，那么绯月，就是月的残缺，是月的背面，除了无尽的暗色，就没了其余的色彩。
白锦掐指一算，便算到了渭州的劫难。
不过她没有预知的能力，只能算到渭州必有一劫，别的就说不清楚了，只能说因为绯月关在了渭州，所以她更愿意去相信，这个劫难是绯月造成的，除去这一点，她很难想到这样一个少灾祸的小城还能有什么大劫。
看出绯月没有要打起来的意思，白锦便已然明白了他的想法。
白锦把拿着剑的手放在身侧，笑眯眯道：“怎么样？绯月啊，魔界的魔将，多么了不得的家伙，在这渭州城关了这么多年，阵法可没办法限制你的修为，想必又精进了不少。你大概也知道了，你们魔界可是和神界一起消失了，这世上现在已经没有了魔族，算上你这半个魔，勉强算你们还没绝后。要不要来比试比试？”
“小妹妹说话可要注意点，我们魔族何曾说过就此消失？”
“不要放肆！”
月的语气总是带着一丝轻挑，有点鬼界鬼姬的味道。
而且一个有绯这个兄长随时跟着，一个有自己的鬼将随时护着，不一样的身份不一样的容颜，硬是让白锦看出了一些相似出来。
白锦：“你可知道鬼界鬼姬？就是鬼界现在的主人。”
没等绯月开口，白锦便叹了口气，“算了，想必你们是不知道的，被关在里面，除了神魔两界消失这等大事，怕是什么都听不到。哎，这么久了，很多事都已经变了，可惜啊......”
“想要诈我们的消息，你的手段怕是还不够用。”
“闭嘴！”
绯的脾气显然就很暴躁。
不过他们不打算打，白锦却不行。
越是绯月不愿意出手，越是他们现在动用不了完全的力量来应对，感觉到了不稳定的气息。所以这个时候，就是她白锦的好机会。
白锦微微一笑，方才还放松得很的站姿顿时变了变，手里的剑提起，一瞬间冲到了绯月面前。
不过绯月毕竟还是魔将，这点时间足够他反映过来，跃到空中，又跳到了另一边。
“这点本事的话，可就别想要这小姑娘还能回去了哦。”
“不自量力！”
“是不是不自量力，你们试试就知道了。”
白锦从衣袖中拿出一片叶子，含在口中，开始吹着一种奇异的调子。
这调子悠远绵长，仅仅是一片叶子而已，居然还有些萧的味道在里面，曲曲折折很有规律，显然不是什么随便想出来的音调。
绯月立在那里，一时间居然动弹不得。
“你做了什么？”
“卑鄙！”
“啧，”白锦吹完之后，把叶子随手抛在一边，无奈道：“实在不是我卑鄙，我也是没有办法了，谁让你们这一对兄妹这么强呢，你们说是不是？我一个小小的仙，可没有办法来阻止你们做坏事，只能耍点小手段拖一下时间，免得有些家伙得到了他们想要的。说白了，你们两个啊，也是棋子。”
说起来，在那位的算计下，所有活在这世上的生灵都有可能会成为棋子。只不过有些棋子的利用价值或许要更好一些，可以多留那么一会儿，有些棋子的价值就不那么好，说丢就可以丢，完全不心疼。
绯月这种宝贵的棋子，显然就是那种价值比较好的，即便是那位，利用起来也格外珍惜，还亲自过来给他扫平了道路，中间或许还动了点其他手脚，目前是看不出来动了那里，不过总体来说，还是绯月比较重要。
毕竟是魔将嘛，为了好好用他们，也是下了不少功夫。就是不知道她这个被无意中唤醒的局外人，能不能把这盘棋破掉。
“你......你不是仙。”月的声音还是比较冷静，“你的身上，带着令我们讨厌的气息。”
“我们讨厌这样的味道。”
“讨厌？”现在主动权在她身上，白锦也放松了很多，“当然讨厌了，我自己都讨厌，我是什么，你们应该能看出来吧？其实就是花魂罢了，躯壳是凑出来的，魂魄不是完整的，看着是不大舒服。”
“你和瑶姬，必定有关系。”
“这是神的气息！”
白锦的魂魄本来是没有躯体的，正是瑶姬，给了她一副身躯。说是有瑶姬的味道，其实是没有问题的。
不过，她更愿意相信，是那两件兵器。
白锦把腕上剩下的那根镯子拿了下来，慢慢变成了束魂绫的模样。
白锦挑眉：“你们说的味道，大约是这个东西上的吧？还挺敏锐的，这件的确是瑶姬的东西，不过现在是我的了。你们也别挣扎了，这曲子可以把你们定在这里半个时辰，这半个时辰你们是没有办法靠自己动的，要不是红线只给了我一片，我怎么能这么珍惜呢？”
她来之前，去了一趟姻缘树那边，自从月神消失之后，红线这个傻姑娘从来没有离开过那里，几乎是寸步不离，而且大多数时候去寻她，都是喝得烂醉，眼睛眯着，什么都看不清楚。
白锦见到红线时，也的确是这样。
红衣的女仙，跪坐在地上，身边放着好几坛酒，几乎都已经喝空了。
一开始，她像是没有感觉到有脚步声一样，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动不动，直到白锦从远处慢慢走到她面前时，她才慢慢抬起头。
她道：“你来做什么？”
红线一直认为，这个女仙，其实就是和自己一样的，被神界抛下，被神界“拯救”的。
但是白锦却完全没有伤心的意思，她自打从神魔井边出现，就一直显得有些不同，无论是和众仙的交流还是和天君的关系，都很不寻常。
红线现在已经渐渐动摇了最开始的那种想法，或许白锦和她不是一类，毕竟她心里，一直是惦记着月神的。
白锦当时道：“知道仙君安无吧？这仙界出了名的家伙。”
“他不是魂飞魄散了么？天君亲自下界捉拿，绝无生还的可能。”
“但是现在有个和他差不多的家伙出现了，就算不是他，也很是棘手。”
“你要说的应该不是这些。”红线把手里的一坛酒放下，那双眼睛里，朦胧的色彩渐渐淡去。
酒啊，哪里能把仙的愁意给淡去呢？所谓喝醉，不过是她自己想要去醉罢了。只要稍稍用些术法，那些醉意根本就无法停留。
“对，不是这些。”
白锦盘腿坐下，坐在红线身边，转过头道：“你也是神界下来的，应该知道很多关于天道规则的东西，因为神界正是亡于此。我想要做的，不过是帮神界一把。”
“你根本没有表现出你对神界的忠诚。”
红线的语气没有怀疑和迷惑，只要肯定。
她一直在观察这个从神魔井来的女仙，无论是当初众仙讨伐唾骂也好，还是后来天君亲自带着也罢，她红线一直在靠着自己的眼睛去观察这个女仙，没有随着外界的摇摆不定而跟着一起摇摆。
这个白锦，分明就是个毫无追求的家伙，除了躺在那里晒太阳，或是在人界四处游荡，几乎没做过什么正事。她就是个彻彻底底的散仙，真正的散仙。
红线的话，带着嘲讽的意味。白锦的行为让她感到不解和失望，这个最开始被她寄予了深切希望的，据说可能是神界火种的家伙，现在表现得甚至不如一般的仙，这实在是太荒谬了。
白锦倒是没有反驳，只是笑了笑：“或许吧，我确实是没有什么忠诚可言，像你这样的，说我完全没有问题。为了月神这么等着，着实是有些凄惨。”
“为了月神大人的心，你是不会明白的。”
“我是不明白。不过我来，的确是有正事的。”白锦正色道，“当初神界圣女瑶姬，靠着阵法压制在人界的魔将绯月，现在开始有异动了，和刚才那个和仙君安无很像的那位脱不开关系。绯月啊，这家伙出来可不得了，如今没了神，一个魔被放出来，所能造成的对四界的威胁想必不用我多说。”
“绯月......”
红线回忆着。
那日天上的月满是血色，异象让整个神界都为之震惊。
魔界的魔将绯月，是在神界月神被伤的时候出现的，他的出现可以说是惊动了六界，天生异象，这是只有强者面世才会出现的征兆，更何况，这个异象出现在月上，红线身为月神身边的仙，自然记得清楚。
不过，她还是冷哼一声。
“绯月乃是魔界魔将，哪怕是当初的瑶姬也只能退而求其次，利用很多外界的力量把他镇压在了渭州。你一个仙，想以一己之力诛杀魔将......这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如果我说不是呢？”
白锦微笑着，幻化出一把剑刺入自己的胸口。
“我是个不会死的傀儡，所以，根本不惧怕什么魔将。”
她说到这里，叹了口气，补充道：“其实，如果能死去也没有什么关系，一条命换一个魔将的陨落，实在是太值得了，不是吗？我觉得你们仙界的这群仙大概都会这么想。多年之后，或许想起我来，也不是那个可能是魔种的女仙了，倒会把我当个歌颂的对象。这名声可以有很大的改变。”
“你......”红线哑然了。
她真的没想过，这个散漫的散仙，居然会这么果断。
那些血从她的伤口流出，但是并没有过多久，剑拔出来，伤口很快就开始愈合了。
真的是傀儡吗？
她在神界待过，在仙界也待过，见过的那些大能炼制的傀儡也不在少数，很多都是打算在面对敌人时做半个士兵来用，笨拙不说，根本没有自己的思想。
眼前这个白衣的少女，笑吟吟地看着她的时候，眼睛里分明有着星子一样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