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虽然李玄安自认为猜测基本没有任何可以被打破的地方,但为了稳妥,他还是决定亲自去尝试一番。
尝试的方法其实很简单。既然已经确定阵心大约是在那个地方,那么,只需要再把可能发生过的事再重新做一遍,看看会不会有意料之内的结果,便足够知晓答案了。
李玄安躺到榻上,闭上眼,心里的石头差不多落了下来。
可算是有些眉目了,比起之前一点好消息都没有的时候,算是好了很多。至少,他已经有了尝试的方向。
次日一大早,天蒙蒙亮时,客栈里便已经渐渐有了人声。虽然因为渭州这个地方的原因,客栈里的人并没有多少,但客栈的店家还是笑眯眯的,似乎并不在意。
李玄安从榻上起身,换了衣裳,一边揉眼睛一边出门。
迎面便是一个蒙着面纱的女子,颇有些异域风情的模样,一身火一般的纱裙,露出大片白皙的肌肤,头发挽了起来,有些没有被挽起的发丝垂落在身后,随着走动微微飘动着。她面纱后的脸被遮住了大半,可以看到的只有一双眼睛,眼尾有些向上扬起,含着一丝似有若无的媚气。
她似乎没看见旁边出来一个人似的,眼睛都没转一下,直接便走了过去。
是个生面孔,看这走路的姿态和露出的那双眼睛,李玄安很确定,昨日他们在下面晃悠,根本没看见过这个女子。别的不说,他这方面记性还是比较不错的。
这个女子从他面前走过之后,身影消失在了廊道尽头。
李玄安把视线收回,空气中还留着方才那女子走过带来的香味。
很浓郁的香味,像是花香,但仔细去闻,又带着一丝甜味。再加上那婀娜的身姿和带着魅惑气息的一双眼睛,即使他不是一个男子,也略微有些心动。
不过,这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李玄安脑子一热过后,很快回忆起了那晚的琴姑娘,忍不住打了个激灵,把这个令他自己都有点受不了的想法收了回去。
算了吧算了吧,琴姑娘那次真的给他留下了终身阴影,之前碰到烈王安排小姐相看或许还能勉强应付,现在......现在可能会直接忍不住吐出来。
李玄安走到下面,先把住店的银子给了店家,顺便问道:“店家,这里可有装污水的木桶?”
店家喜滋滋地收了银子,脸上不自觉地带了笑意:“有有有,我们渭州人家多半都是会酿酒的,木桶那自然是有的,您有需要的话,我可以去给您拿出来。”
“酿酒用的木桶?”李玄安思索片刻,有些尴尬道,“店家,我想用来装污水的,要是用来酿酒的木桶,那好像不太合适。”
店家却不以为然道:“这又如何?如今渭州人家都已经不酿酒了,人人都知道淮水现在酿酒仿佛毒药,这木桶已经有段时间没有用过了,还能用来装污水,也算是还能有个用处。用便是了。”
李玄安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笑道:“那便谢谢店家肯帮忙了。”
......好诚恳的店家,真的太诚恳了。
晌午的时候,李玄安成功拿到了传闻中的木桶,还真的是酿酒用的,盖子还稳稳地盖在上面,里面除了木桶的味道,还有一股很明显的酒香。
只能说不愧是渭州人酿出的酒的味道,比起京城那边都要醇厚许多,仅仅是这股子酒香,便已经能让他想象出酒本身那美妙的味道。
话虽这么说,李玄安想了想自己的酒量,其实他不太能喝酒,这还是好听的说法,难听点说,那就是沾杯即醉,完全没办法去和别人拼酒量。
李玄安忍不住问道:“店家,既然您这么会酿酒,为什么要说淮水酿酒便有如毒药呢?”
这样的说法实在是太狠了,淮水毕竟也算是渭州一直以来用水的源头。
店家丝毫没有犹豫道:“渭州的人现在谁不知道,淮水现在酿酒根本就没了从前的样子,就连那些酒坊都纷纷关了门,没人再去买酒了。就拿那徐家酒坊说,之前也是了不得的酒坊,现在哪里还有人愿意去徐家酒坊买酒呢?徐家的夫人都没有办法,只能这么干耗着,大家都在等淮水的水慢慢好起来,但是什么时候能回到原来的模样,这哪里能知道呢?”
李玄安:“......您说的似乎有些道理。”
现在城里的酒坊还在苦苦挣扎,便是盼着有回到曾经的那么一天,赌注压在了淮水上,但是这是一个极其凶险的赌局,一旦赌输了,这段时间的期待便会全部落空。
今后,这些酒坊还能做什么,那就难说了。说不准又会多一群可怜人,在这世间寻找自己的容身之处。
找得到,那便是重获新生,从此之后整个家族世代依靠的酿酒手艺便可以抛去了,找不到,那便是彻底落魄,可能连填饱肚子也会变成奢望。好残酷的现实,但是仅仅是他们这群人的担忧是没有用处的。
不仅仅是李承逸,就连他一个平常都不怎么关注世间疾苦的混混都慢慢发觉,人界怕是要出大乱子了,这一切都在慢慢发生着,看似无声无息,但实际上,已经侵蚀了过来。
李玄安拿到了木桶,跟店家道了谢,去打了桶水,直接放到了自己的房间。
不管怎么样,白日里多少还是需要收敛一些,直接过去和强盗没什么差别了,还是得等到晚上。
入夜。
李玄安从晌午开始补觉,一直睡到了晚上,一睁眼,简直是精神百倍。他故技重施,溜到了陈家。
陈家的门昨日半夜被他关上了,但是因为实在难恢复原样,还是出了点问题,门实际上并没有关好,还露着一道不算明显的缝隙。幸好周围的人都觉得陈家现在很是晦气,称得上是个凶宅,碰触到都怕沾上点什么脏东西,走路走到这边,纷纷绕开去,没有从门边过去。要不然,李玄安没办法弄掉的这道缝隙被看到那就出了大问题。
他相信,这个消息出来,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人去散播消息,然后整条街都会传陈家进贼了,再想过来,要不然就是难如登天,根本没机会,即便有机会,也很容易被抓住,那完全说不清楚,真就被安上了贼这个罪名,直接可以官府去说了。
偷这么惨的一家的东西,真算不得英雄好汉,看里面的东西甚至都没有被人动过,就知道这街上的百姓对陈家还是有些可怜心的。放在那些品德不佳的人家,人都没了,这家里的东西还不给你都搬空都算是好的。
李玄安庆幸之余,也更加小心了些,搬水桶的时候刻意没有碰到门的边框,怕碰出什么抹不去的痕迹来。
很快,他就处理好了外面,把门直接关好,里面用矮凳堵上了,没有再留下缝隙。
晚上应该是不会有人过来的,但是还是做好准备,昨夜是很幸运,虽然门没关好,但是事情完全顺利,发现了不少有用的,而且居然还没被发现。今天可就不一定了。
李玄安把水桶搬到了最里面那间房间外,拿出帕子,忽然意识到自己忘记把夜明珠拿来了。
夜明珠可还在褚一的手里,他白日里根本没想起来这件事,也没开口去要,这没有夜明珠,再好的眼睛也不可能能在黑暗中如同白昼一般视物。
出大问题,出大问题......
李玄安转了两个圈,颇有些苦恼。
他只好又费了很大力气回去,取了蜡烛和火折子。
不过事情很糟糕,他忘记了这地方的诡异之处了,蜡烛和火折子一点用处都没有,火根本就点不起来。
李玄安没办法了。
要么回去把褚一弄醒,要么,就只能在这里摸着黑搞事情。
今日他都没怎么看见褚一,褚一生气起来并不喜欢说很多气话,反而多半都是沉默着,不愿意搭理他,一个人做事,像是他是个透明人。
今日也是这样,李玄安根本想不出有什么办法能打破那层障壁,他总是在这种时候才能恍然间意识到,好像平时褚一对他都过分宽容了,无论他说什么都愿意去应他,一旦这种宽容消失,他就毫无办法。
真就和李承逸那家伙说的一样了,要不是褚一一直愿意跟着他偏袒他,他李玄安现在的处境比起他李承逸未必能好一些,说不准还要更差。至少他李承逸没有这么折磨人又不好去违抗的父母,只要自己愿意,怎么样都可以,这天下和他李承逸严格来说并没有那么深的关系。连京城的百姓都不信他,他又何必为了京城,为了这天下,把自己赔进去呢?
李承逸并不是一个博爱的人。这件事李玄安很清楚。
当然,他自己也不是。
就是因为他不是,所以褚一对于他,也会更加重要。
思量再三,李玄安还是觉得得像个办法和褚一搭上话,好让这件事过去。
他直接把木桶留在了陈家酒坊内,自己走窗子回到客栈内,跑到褚一门口,死活下不去手。
这么晚了,褚一应该已经睡了,他招呼都不打半夜敲门,会不会不太好?
李玄安左思右想,在门口转来转去,就是没上前一步去敲门。
忽然,廊道尽头,传来吱吱呀呀的声音。
有人这个世间一样没有睡,还打开了门。
李玄安眯起眼睛,回到了房间内,小心翼翼地关上了门。
幸好这扇门还算是新一些,没有那么多声音,李玄安蹲在门边,听着外面的动静。
来了......来了......走动的声音已经开始响起来了。
一声一声,声音不算明显,而且步子很轻,要么是女子在走路,要么是练过轻功的男子。
李玄安更偏向前者。原因无他,白日里碰见的那一面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个蒙着面纱的女子——她应该也不是渭州人。
没有开口说话,衣裳或许可以换,但是渭州的女子,轻易是不会出门的,尤其还是那种装束。他没能看到其他人看到这个女子的眼光,但必定是带着异样的。
在渭州,女子的地位比其他地方还要更低贱一些,这种装束,在渭州根本买不到。
脚步声轻快,而且很快就消失了,这个速度是李玄安没有想通的。
他今日可没感觉出这个女子还是个练家子,身材纤细,不像是长期习武的样子,走路怎么会这般快?难不成,是他感觉出了问题?
李玄安又等了等,直接从窗子往下看。
他还算及时,不过也只看到了一个影子,一闪而过,之后便什么都没了。
好快的速度,很优秀的身法,这个人不管是谁,都不是个简单的角色。如果真的和他想的一样,那个女子住在了那个房间,并且今夜的确是她,那么她的目的是什么,还不好说。
总之,肯定不是简单来这边做点正经事,说句不好听的,正经人哪有这个时间出门的,不是心怀鬼胎那就是偷东西的贼。
人都没影了,找人基本是没得指望,他回到廊道上,犹豫再三,还是没敲下去。
这......褚一昨日那个样子还历历在目,现在再惹他那就是火上跳舞,他真的下不去手,这怎么办?
褚一在门内,一双眼睛睁得好生生的,完全不像是有困意的样子。
他喝了不少茶水,就是为了等李玄安这一刻。他早就知道,夜明珠在他手里,而且李玄安很了解他是个做事很周全的人,肯定不会把夜明珠放在好拿到的地方,便必定会来找他,一早就在这里等着了。
没有夜明珠,李玄安应该很难做事。昨夜那个场面已经很明显,一般来说,除了夜明珠,应该很难有能在陈家用来照亮那里的东西了。
李玄安还在门外团团转,殊不知里面的褚一已经守株待兔很久。
李玄安喃喃道:“敲、不敲、敲、不敲......”
最后他放弃了。
还是别敲了,他再想想有没有别的办法。
李玄安转身,回去的脚步声很轻,但是褚一就在门边,听得清楚。
他有些愕然。
世子这是......走了?
他算来算去,没算到他这么在乎他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