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安听着耳边褚一不停地念叨，摸了摸耳朵，假装自己没有听到。
他现在只有一个想法：陈家酒坊必定有问题，他必须避开褚一去里面瞧瞧。
褚一的话，等到他睡着，自然就可以了。
入夜。
褚一惯来是个早睡的，李玄安隔着门板听着动静，大约是没什么声音了，才悄悄溜出了客栈。
陈家酒坊离这里很近，李玄安自认轻功很是不错，没多久就到了陈家酒坊的门前。
深夜，周围都静悄悄的，没有人声，李玄安琢磨了一下，决定直接把门破开。
习武多年的力气终于派上了用场，李玄安成功打开了那扇原本就不怎么结识的木门，进入陈家酒坊内。
陈家酒坊和徐家酒坊的布局大体是差不多的，前面摆着很多坛已经封住的酒，手边有一张红木的桌子，大约是用来放东西的，在桌子下面，还有一张矮凳。据说陈家酒坊的那位姑娘绣东西的手艺很是不错，几乎什么手法都会，平日里也很喜欢绣东西。在陈家酒坊后来没有再卖酒之后，她便整日坐在门边绣衣裳，一直到夜里天黑下来看不清楚针线才会回去。
这矮凳......
李玄安把它拿起来看了看，又放了回去。
有点轻，不像是实木的，但是现在还是先看看别的地方有没有问题，不是实木的也有可能是因为花费的银子会少一些，这里待会儿再看也没有关系。
虽然现在不会有什么人还会注意这边，但是李玄安还是小心翼翼地四处观察着，手里的夜明珠是李承逸翻遍了整个国库寻出来的最好的那一个，光芒莹亮，在这样的夜里显得格外好看。
可惜他不是个正经女子，现在满脑子都是找破绽，根本没心思去注意这颗珠子好看不好看。反正已经到他手里了，李承逸再想要回去那可就不太合适了。
再往后走，应该就是用来休息的房间了，和酿酒的小院子用一扇门隔开，中间有一道窄窄的廊道。
李玄安摸了摸下巴。
这最显眼最中心的，肯定不会是女子的闺房，一般来说，女子的闺房都是不允许随便出入的。
他转了一圈，推开了最里面那扇门。
一股陈旧腐朽的气息迎面而来，让李玄安忍不住皱了皱眉。
不是吧，这都能猜错，女子的闺房难道不是最不显眼的那一间吗？尤其渭州还是个很守旧的地方，他在街上都很少瞧见有年轻女子，应该是不允许未出阁的女子随便出门的。
李玄安把门关上，回到了廊道上。
一扇一扇门推开，到最后，只剩下最显眼的那一间。
李玄安：这也不用猜了，原来一开始猜的就是错的。
他带着一丝微妙的心情推开门，果然，只有这扇门后面，是有人生活过的味道的。
陈家后来只剩下一个姑娘家，这个姑娘家当时年纪还小，平日里还要顾着自己的死活，没有心思去管那些细枝末节也是可以理解的。只是那些房间......
李玄安不确定，自己如果是她，会不会去清扫那些没有人住的房间。一方面，女子应该是都比较喜欢干净的，脏乱的房间会让她们难以忍受，另一方面，听徐家夫人说的话，这陈家姑娘在家父家母死去时那般悲痛，应该是很怀念自己的父母的。
李玄安在进去最后一个房间前，忍不住看了眼刚才一路过来的那些门。
总觉得哪里有问题，莫非是因为他一开始就带着这里会有问题的眼光，所以怎么看都觉得不舒服？
李玄安还是先抛开了这些猜测的想法。
他推开门进去，先是走到了床榻边。
女子的闺房，床榻上干干净净，被褥整齐，似乎没什么问题。
但是这说明了什么？
按照徐家酒坊那位小公子说的话来看，他说自己在之后虽然来过，但是并没有动这位姑娘的东西，所以现在他看到的样子，应该就是那天陈家姑娘失踪前，这里的样子。
如此整齐的被褥，如果不是在白日里消失的，那么便是在被发现消失前的傍晚。
但是徐家小公子回忆之后，道是这里其实原本还有一个来帮陈姑娘做事的人，那天他过来时，那位帮忙做事的姑娘便已经到了，并且说是她来时，陈家姑娘就已经消失不见了。而且那位姑娘来这里的时间很早。
李玄安绕着床榻走了几步，又离远了些，想要看看整体来看有没有什么问题。
他后退的时候，不知道踩到了什么东西，被绊了一下，险些跌倒。
黑漆漆的房间里，那颗夜明珠从李玄安的手中坠落，滚到地上，一直滚到了墙边。
李玄安连忙过去捡起夜明珠，照了照地上。
方才他被绊倒的地方......赫然是一个通体黑色的香炉！
李玄安灵光一闪，连忙把香炉转开。
里面的香料都是干燥的，没有燃烧过的淡淡香味，也没有被烧过的灰烬。
没有烧过的香料，摆放好的香炉......李玄安慢慢意识到了什么。
他捧起香炉再次仔细看了看。
很干净的香炉，平时应该有仔细清理过。一个会把香炉都仔细清理的人，怎么会放着那么多房间任由它们积灰腐朽？
这本身就不是一件合理的事。
李玄安陷入沉思。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已经隐隐有了呼吸声。
他站起身，耳边便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世子，看完了吗？有没有看出什么？”
这道声音......
李玄安浑身一震，连忙把手里的香炉放下，解释道：“其实，我只是梦里不知不觉过来的，你信吗？”
“世子，如果我记得不错的话，白日里过来时，那扇被打得晃晃悠悠的门，应该是完好的。”
褚一冷着脸道：“难道世子梦游也会顺便把门打破吗？”
李玄安：“说不准会......会吧？”
他借这夜明珠的光看了眼褚一的脸色，连忙改口道：“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这怎么会是梦游呢？其实我就是那么随口一说。”
“那世子费了这么力气刻意避开褚一过来，可有什么发现？”
褚一已经基本放弃自己能管得住李玄安了，李玄安脑子里的想法，就算是刻意去管，也是根本没有用的。他总是想方设法要把自己想做的事昨晚，根本不会考虑别人的阻拦。
这大概就和他在极北那边拒绝烈王安排的那些小姐是一个道理，一个吃了秤砣铁了心的人，说什么都没有用。
褚一现在也算是终于能理解为什么当初烈王看到李玄安这个儿子便忍不住火冒三丈了。
他现在也是一样。
李玄安指了指地上的香炉：“这个就是发现。”
“香炉？”褚一弯腰捡起那个被李玄安放到地上的香炉，看了看，“这不过是个很普通的香炉罢了，无论是材质还是模样，都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世子，这个香炉哪里像是有问题的样子？”
李玄安：“你再仔细瞧瞧，这香炉可是没有灰的，里面的香料全部都是没有燃烧过的模样。”
“所以......？”褚一根本就摸不着头脑。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陈小姐应该是自己在被发现的前一天晚上出的门。”
李玄安面上的神色已经很是肯定，“之所以这么说，全都是因为这个香炉。”
“女子在夜里使用香炉，不是一件稀罕事，这香炉里的，全都是安神的香料，这也就印证了它应该是为了夜里安神才安置在房间内的。”
“香炉一点灰都没有，要么，是之前很少用它，而且最近一次就在几日内——这个条件很是苛刻，而且忽然拿出它，并且想要起到安神的作用，便说明陈姑娘应该意识到了什么，才会心神不宁，睡都睡不好，需要之前根本就不怎么需要用到的安神香来助眠。这就已经说明她自己的问题。要么，就是这个香炉其实会经常用，但是陈姑娘恰好在这次放上香料之前，提前清洗了一次。”
“清洗香炉不是一件很简单的事，上面的花纹很多，并且在清洗之后，必须立刻把它擦干，否则便会容易生锈。这一点陈姑娘作为一个长期与各类器物打交道的人不可能不知道。所以她如果真的是在那天清洗了香炉，那么香料定然是在睡眠前放的，刚清洗完的香炉，为了保证不会生锈，定然会放在后面的院子里再稍微晾晒一下，避免有的地方因为花纹没有擦干。”
李玄安示意褚一把香炉倒过来，并且提醒道：“注意看香炉的下面，是有一些泥土的尘灰的，我方才注意了一下，后面的院子里泥土就是这样的颜色和质地，虽然只看了那么一眼，但是基本可以确定，陈姑娘是在之后才放的香料，并不是在擦干之后便立刻把香料放好。”
褚一听了许久，忽然道：“那有没有可能，是前几日便这样放好，只是没有点燃呢？”
“如果是别人，那么是有可能的，但是综合来看，陈姑娘应该是不会的。”李玄安笑了笑，“方才我进来时，这香炉在墙壁边上，与墙壁正好隔着一段足够腾起烟雾的距离，避免墙壁被烟雾熏到。陈姑娘应该是一个做事很仔细的人，你看她的床榻便能看出来，这是她自己整理的，被褥整齐，几乎每个角都是刚刚好的状态，一般人可不会有这样严重的执念，事事都做得如此精致。”
李玄安一边说着，一边回忆着白日里关于徐家两位说出的那些消息，再联系到这个房间。今日他们在徐家，徐家小公子也道，陈姑娘是一个做事情很认真的人，很少会出什么差错，而且在记账时，哪怕是有一点点不太完美的地方都会刻意遮掩住，甚至直接撕掉出现错误的纸张。看房间的样子，这和陈姑娘的那些小癖好不谋而合，基本可以确定陈姑娘的性子。
“所以，她大约是容忍不了一个不用的东西出现在这么显眼的位置的。况且这个香炉的位置，明显是准备要用的。”
陈娇在那天的确心神不宁，觉得自己大约是睡不好了，便把后院里晾晒好的香炉拿了出来，点上了许久不用的安神香。
只是还没来得及去睡觉，便心下一动，出了门去。
褚一叹道：“世子，若是您在念书的时候也能这么认真，何愁那些字都不认得？”
李玄安只能“哈哈”笑了过去，他念书要是能用得上功夫，也不会被逼成这么一个一身蛮力的女子。
当然，褚一现在还不清楚这个消息，天知道若是褚一知道自己从小便一起长大的“世子”是个女子，会有怎样精彩的表情。现在李玄安还不是很想看到，万一褚一以后再也不想面对他这个骗了他这么久的骗子，那问题就大了。
按照李承逸的说法便是，如今他身边其实也只有一个褚一一直在真心对他，烈王和烈王妃这对爹娘各顾各的，都在为了那么些利益争来争去，把他这个做儿子的夹在中间做刀刃，每个人都认为这刀刃是对着对面的，但是李玄安并不想做这个刀刃。他们根本就没有真心把他当做亲生孩子，只是个争夺权力的工具罢了。
烈王妃从他出生开始，就没想着把这个孩子当做孩子来养，否则也不会在烈王膝下无子的时候，明知这个孩子是男是女会受到所有人的关注，还悄悄瞒下了这其实是个女孩的真相，为了夺取那个世子的位置，可谓不择手段。
李玄安坚信，若是之后他们夫妻还没有破裂到现在这个程度，烈王妃这个娘还能生出个男孩，他立刻就会变成真正的弃子，根本不会管他的死活，他其实是个女子的事，会由烈王妃主动揭穿。
一个有风险的棋子，远远没有一块稳固的金子来得重要。世子之位易主，今后高枕无忧，只需要等着身上有旧疾的烈王离世，烈王妃拿到的就是烈王府绝对的权力。甚至连自己的孩子都因为年幼没有任何办法。
李玄安忽然的沉默让褚一感到有些心慌。
而更令人心慌的，或许不只是李玄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