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情只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阿姐还是原来的阿姐，她也还是那个被人叫做“废物”的，真正的慕情。
那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孩，因为不受待见，经常饥一顿饱一顿，整个人瘦得不成样子，像个包着人皮的骨架。
阿姐有时寻到机会，便会从本家那大大的院子里溜出来，从墙上直接跳进她的小院子，浑身都是饭菜的香味。
阿姐特意买了些包点心的纸，钻空子躲在厨房的大柜子里，待到厨房没了人，便把剩下的小点心和熏的香喷喷的肉干拿一些带给她。
每次阿姐来看她，都是她最开心的时候。
直到......
阿姐像是变了一个人。
那日，阿姐像往常一样从墙头跃下，却不是带着点心和肉干，而是问她：“情儿，你想要像阿姐一样住在本家的大院子里，每天都有点心和肉干吃吗？”
“阿姐......真的可以吗？”
“只要情儿想要，自然可以。”
彼时，她还不明白，慕玉那些疯狂的想法。
阿姐把修为尽数传给她，便没了踪影。
本家的几位老人为了寻找消失的阿姐，动用了慕家所有可以动用的人力，最后，在扬州的一家酒坊找到了她。
然而直到找到慕玉，慕家人才终于发现，她的修为已经不在了。
修为不会自己消失，能半点不剩，那定是在别人身上。
他们把目光放在了阿姐接触过的人身上，结果阴差阳错，找到了阿姐离开的原因。
一个不明来历又修为高深的男人，在扬州像是凭空消失，慕家人只知道有这样一个人，却不知他身在何处。
阿姐被关进祠堂，跪了三天三夜，面对着慕家陨落的一众先祖，仍旧是一言不发。
他们终于决定，动用家法，连夜逼问，把阿姐丢失的修为寻回来，阿姐就还是慕家的天才，还是陆家陆霜唯一的对手。
她冲进祠堂，把看守阿姐的人失手打死，却暴露了自己有了修为的事实。
慕家人先是震惊、疑惑，而后陷入愤怒。
一个废物，一个不会修炼的废物，即使有了修为又能如何？在慕玉身上，修为就是资本，在慕情身上，修为什么都不是。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修为在慕情身上，似乎在不断增长，比慕玉的修炼速度还要恐怖几分，出手的术法也被增强了能力。
他们不得不承认，慕情身上，有一种诡异的天赋。
于是，慕玉的存在被遗忘，被淡化，慕家的人慢慢忽略了曾经的天才，众星捧月的地位上，换了另一个人，是她容貌近似性子却截然不同的妹妹。
慕情在梦中，抱紧了慕玉。
她只是想要和别人一样，但是并没有想要剥夺阿姐拥有的东西啊！
可是即便阿姐已经什么都不要了，那个男人却跟阿姐说，他要的东西，在她身上。他寻到阿姐，是算错了她们的命。
是个不知名字的仙，他害了阿姐，却不打算再要她。
阿姐看她的目光，多了许多她看不懂的东西。唯独缺少了曾经的疼爱。
父母早已不在人世，阿姐就是她唯一的亲人，可是阿姐却不再需要她了。
她想把修为还给阿姐，可是灵力却像是在她身上生了根，怎么都逼不出。
那个害了阿姐的仙说，只要他找到把她体内的东西拿出的办法，修为就可以回到阿姐身上，她也可以像正常的慕家人一样从头修炼，一切都会是最好的样子。
谁知阿姐却拒绝了。
一晃数年，再次像曾经一样抱住阿姐，居然是在梦中。
慕情紧闭着眼，留下两行泪水。
梦中的慕玉，从怀中拿出一块点心，递到她面前。
“情儿，今日阿姐有些事，去的晚了，点心只有这些，先凑合吃，阿姐明日再去瞧瞧啊，说不定会有你最爱吃的桂花糕。”
慕情呆呆地看着那块点心，泪水止不住地流下。
慕玉有些慌乱地拿出帕子，擦干了慕情脸颊上的泪水，忍不住关心道：“情儿，是不是又有人欺负你了？你告诉阿姐，阿姐去......”
“不是......不是......阿姐，我就是，太开心了。”
“只要阿姐还在，情儿就已经知足了。”
梦境倏然破裂，意识清醒了大半，阳光照到眼皮上，暖洋洋的。
慕情睁开眼，只觉得四肢百骸都变得不一样了。
修为仍在身上，却没了宛如扎根的感觉。
灵力流动着，仿佛脱离了束缚，在身体内四处冲撞。
“那东西”，它终于消失了。
慕情眨眨眼，慢慢坐起来，看到不远处面色发白，隐约还有些青紫的冻伤痕迹的慕玉，目光渐渐坚定。
她挪到慕玉身边，抬起手按在她的额头上。
“阿姐，这本来就是你的东西，你拿去，拿出就会是以前的样子了......”
慕情低声地重复着这样的话，脑海中浮现出十年前，阿姐还在想办法让她得以修炼的时候。
阿姐说：“情儿，修炼是一条很长的路，即便今日不行，明日还可以再尝试。只要情儿还没放弃，总有一天，可以有一个好的开始。”
即便是重新开始，只要阿姐还是原来的阿姐，那也是好的。
冰凉的手指下，是慕玉紫色妖异的慕家印记。
自从阿姐不再修习慕家的功法，转而修炼那不知身份的仙赠予的操控冰霜的残卷，慕玉便成了如今这般怪异的模样。
那功法不完整，可是却异常强大。
慕情逐渐虚弱下来，终于两眼一花，倒在冰雪初融湿润的泥土上。
不远处的土壤中，破出一根小小的芽。
陆九睁开眼，只看到仍在昏迷中的南宫随，南宫玥却已经不见了。
原本立着桃树的地方，已经只剩下一片荒芜，唯有一根嫩绿的芽，还在阳光下独自立着。
她长舒一口气，从地上站起。
桃树没了，南宫玥没有了活下去的方法，即便是南宫随再怎么执意为之，她也无法在人界继续活着。
只是，在识海中，传来她曾经甜美的声音。
“连累你这样久，真是对不起。”
“忘了他，走远一点，再也不要回来。小九，你还有很多时间，不要再活在我的阴影中。”
陆九讽刺地勾起唇。
啧，真是自以为是。
风转了方向，国师府中，只剩下了三个活在过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