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十九,主杀戮。
卯时刚过,天色尚未大亮,延安城尚且笼罩在一片薄雾之中,城外数里的\\\"军营\\\"中便已然传来骚动。
只见得密密麻麻的黑色人影,伴随着沉闷的鼓点声于杂乱无章的营帐中走出,手中握着各式各样的\\\"兵刃\\\",其中不少人许是体力不支的缘故,脚步竟是有些虚浮。
不管心中作何感想,受限于无法忍受的饥饿感,不少流民百姓都是选择跟在这些\\\"士卒\\\"的身后,在一些\\\"将校\\\"的催促下,于延安城外排列成军。
约莫又过了两炷香的功夫,只见得袅袅炊烟于杂乱无章的营地中升腾而起,食物散发出来的诱人香气,令得\\\"义军\\\"队伍又\\\"厚实\\\"了不少。
队伍前列,闯王高迎祥当仁不让的被众多将校簇拥在中间,目光睥睨的打量着前方看似\\\"摇摇欲坠\\\"但却始终屹立不倒的城池。
往日寸步不离他左右的李自成已然听从他的吩咐,亲自带着人去\\\"慰军\\\"了。
如若不出意外,无论今日孰胜孰负,那些充当\\\"前锋军\\\"的青壮应当都回不来了。
临死之前,也该让那些充当\\\"前锋军\\\"的青壮吃饱一次肚子了。
就在此时,前方沉寂多日的延安城也突然传来了一丝令人心悸的动静,厚望的城门在高迎祥有些惊愕的眼神中,被缓缓推开...
...
...
\\\"快些,再快些!\\\"
伴随着一声声将校的厉呵,已是养精蓄锐多日的官兵自延安城门鱼贯而出,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在杀气弥漫的旷野上响起,手中明晃晃的兵刃仿佛能够刺破穹顶中稀薄的晨雾,寒意逼人。
前后不过两炷香的功夫,延安城外便是密密麻麻的红色,数杆明黄色的日月军旗在深秋的晨风中摇曳。
与几里外人头攒动的\\\"义军\\\"不同,拥堵在延安城外的官兵满打满算也不过五千余人,阵型显得\\\"稀薄\\\"不少。
仔细观瞧,这群\\\"官兵\\\"虽是身着大明的红色鸳鸯战袍,但其手中所持兵刃却是与传统的长枪有些许迥异,甚至就连长相也与汉人有些区别,口中的号令也有些晦涩难懂。
这些人一字排开之后,阵中还露出刻有\\\"秦\\\"字的军旗,令人不由得多瞧两眼。
军阵前列,远道而来的秦邦屏高居于马上,其子秦翼明稍微落后其半个身位,父子二人的表情皆是有些凝重。
秦邦屏的左侧则是一身戎甲的延安知府郑崇俭,架不住他的苦苦哀求,秦邦屏终是允许这位颇具勇武之风的文官一同出城。
一阵冷风吹过,令得本就不算嘈杂的军阵顿时鸦雀无声,冲散了空气中若有若无血腥味道的同时,也将稀薄的晨雾吹散。
五里外\\\"义军\\\"乱糟糟的大营也映入众人的眼帘之中,隐约见得成百上千具尸首被胡乱堆积在一旁,蚊蝇乱飞。
虽是相隔数里,但令人作呕的腐臭味仍是隐隐可闻,郑崇俭知晓,这些人恐怕就是这段时间,因为不满\\\"闯王\\\"高迎祥,而无故惨死的流民百姓了。
高迎祥之所以没有将这些人一把火烧个灰烬,恐怕也是为了借此震慑余下的乱军百姓吧。
\\\"秦将军,\\\"沉默少许,延安知府郑崇俭终是有些不放心,抬头瞧了瞧密密麻麻的军阵,低声询问道:\\\"乱军人多势众,我等殊死一搏,是不是有些太过于冒险了。\\\"
虽然早已就此事与身旁的武将达成共识,但事到临头,郑崇俭仍是有些迟疑,毕竟眼前的流民百姓何止十万。
\\\"郑大人,前些天这些义军的表现你也看在眼里,终究是些背朝黄土的庄稼汉,能有什么本事?\\\"秦邦屏面色不变,但话语中却是隐隐有些无奈:\\\"难道我等早坐视这些乱军围城?城中的粮食可是已然告罄了。 \\\"
在过去的几天中,为了稳住城外百姓,他们不断朝城外投放吃食,但这终究是治根不治本的措施。
虽然成功的减少了城外流民百姓的不安和怨气,但也令得延安城中本就不多的粮食迅速减少。
如若再不趁着局势还算可控,当机立断采取措施,待到城中官兵也饿肚子的时候,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自己从四川带来了五千白杆军,加上城中所剩不多的官兵及些许青壮家丁,零零总总也凑出来七八千人,虽然相比较远处黑压压的乱军,仍是有些相形见绌,但也具备了一丝还手之力。
更何况,远处乱糟糟的流民百姓,不可能尽数沦为\\\"闯王\\\"高迎祥等人的帮凶。
闻听到秦邦屏如此言说,郑崇俭眼中的忧色终是消失不见,但脸上仍是夹杂着一丝心痛。
虽然在他的\\\"据理力争\\\"之下,秦邦屏父子最终舍弃了城头上所剩不多的火炮,决定出城与乱军决一死战,但那些面如菜色的\\\"乱军\\\"终究是大明的子民,这一战过后,恐怕这延安城外的土壤都要被鲜血浸透。
高居于马上的秦邦屏自然将身旁文官脸上的异样尽收眼底,但其只是不动声色的摇了摇头,没有出声安慰。
纵然郑崇俭相比较城中那些贪生怕死的文官已然颇为\\\"勇武\\\"吗,但其终究是读书人出身,心性比之他们这些武将差上许多。
远处的那些乱军的确都是大明的子民,但从他们手握兵刃的那一刻起,他们便是不容宽恕的乱军。
这些天,延安城持续不断的往城外投喂吃食,可这些人仍是义无反顾的选择追随闯王高迎祥,说明这些人心中十分清楚他们究竟在从事什么勾当。
这些人早已被财货冲昏了头脑,已然忘记了行至延安城外是为了求生的初衷。
既如此,那便怪不得他了。
抬头瞧了瞧头顶的烈阳,秦邦屏自脸上涌现出一抹冷笑,朝着身旁的长子点了点头,朗声下令:\\\"传我号令,进!\\\"
咚咚咚!
旷野之中,官兵沉闷的战鼓声骤然响起,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令得此间天地都隐隐有些颤抖。
如饿虎扑食,红色的洋流顺着阳光,向身前的乱军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