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六年,正月初一。
辽东苦寒之地已是白茫茫一片,干枯的田亩,茂密的树林皆是银装素裹,放眼望去,没有半点人烟。
虽是汉人的年节,但辽东腹地赫图阿拉却是没有半点喜气,一是他们女真人本就不像汉人那般重视年关,二是大贝勒代善和二贝勒阿敏领兵出征在外,情况不明,加之大汗病重垂危,哪里有心情庆祝年节。
在过去的几天里,曾经奄奄一息,饱受病痛折磨的大汗努尔哈赤居然罕见的从汗王宫中走了出来,并且穿戴整齐,领着在国内留守的皇太极,多尔衮等子嗣前往赫图阿拉城外\\\"冰嬉\\\"。
但是赫图阿拉的气氛非但没有因为大汗\\\"重振旗鼓\\\"而变得有所缓和,反而愈发凝重,几乎所有人都知晓大汗这是\\\"回光返照\\\",这一次怕是真的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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汗王宫中,四贝勒皇太极步履蹒跚的走进了老酋的寝殿之中,轻轻的推开了窗子,令得空气有所流通。
挥了挥手,屏退了一众屏气凝神,躬身行礼的奴才们,皇太极心情沉重的坐在了努尔哈赤的床边,盯着奄奄一息的父汗,一时无言。
\\\"老八,可是你二哥他们有消息了?\\\"
兴许是察觉到身旁的动静,昏昏沉沉的努尔哈赤微眯着双眼,从厚厚的被褥中伸出了枯瘦的手臂,气若游丝的问道。
这看似简单的一句话,却像是用尽了努尔哈赤全部的力气一般,使其剧烈的咳嗽起来,嘴角也是溢出了鲜血。
见状,皇太极便是心里一紧,作势想要帮努尔哈赤隐去嘴角有些腥臭的脓血,而努尔哈赤像是感受到自己这个接班人的意图一般,猛地止住了他的动作。
有那么一瞬间,皇太极恍惚觉得,自己的父汗好似恢复了往日的狠厉。
\\\"父汗,二哥那边暂时还是没有消息,不过想必也快了。\\\"
依着此前与代善定下的计划来看,大军本就是轻车简从,不会在察汉浩特城下停留太久的时间,免得大雪封山,拦住了去路。
如今已是过去了半个多月,想必用不了多久,便会有消息传来了。
\\\"咳咳..\\\"
\\\"应该快了。\\\"
闻言,努尔哈赤便是缓缓闭上了眼睛,嘴中念念有词,但说出来的话语却是令皇太极面色一变。
父汗究竟是在说二哥代善,还是在说他自己?
\\\"明年开春,你便领着族人们沿着松花江,将东海女真诸部全部剿了,将他们尽数并入我大金。\\\"
沉寂了许久,正当皇太极以为自己的父汗再度昏昏沉沉,陷入沉睡的时候,便听见一道气若游丝的声音在其耳畔旁响起。
\\\"阿玛放心, 儿子知晓。\\\"
稍一错愕,皇太极便是忙不迭的躬身应是,在他的计划当中,东海女真本就是必不可少的一环。
那些生存条件更为恶劣的东海女真部落相比较他们建州女真而言,族中的勇士更为悍勇,是天生的战士。
只不过因为东海女真居住地有些太过于遥远,加之他们建州女真此前数年在辽东无往而不利,风头一时无两,故而努尔哈赤并未在这些\\\"邻居\\\"身上浪费太多的时间和心思。
但现如今局势却是有所不同,虽然尚且不清楚代善一行人在察汉浩特损伤如何,但那林丹巴图尔乃是蒙古大汗,自然也是有几把刷子,故而此行定然避免不了损伤。
国内的儿郎们早已是全民皆兵,再无其他兵力,故而若想要补充兵源,只能将主意放到那些东海女真的身上。
一语作罢,努尔哈赤好似是闷哼了一声,也好似没有,令皇太极心情愈发沉重。
自己的父汗怕是真的不行了,瞧这架势,甚至能否熬过明天都是两说,倘若没有了父汗,自己能否扛起大金的重担,带领着族人们从明廷的重压下生存下去。
明明距离梦寐以求的大汗之位已是触手可及,可皇太极却是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反而陷入了深深的怀疑当中。
正当皇太极心乱如麻的时候,寂静冷清的汗王宫中突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而且还伴随着殿外奴才惊恐的阻拦声。
\\\"滚开!\\\"
一声自喉咙深处发出,好似有些低沉的怒吼声响起,殿外瞬间鸦雀无声,只剩下皇太极坐在努尔哈赤的床头,直愣愣的盯着寝殿紧闭的大门。
\\\"吱呀\\\"
片刻之后,厚重的殿门被缓缓推开,映入了一张皇太极十分面熟的面孔,令其紧悬着的心也是松了下来,来人是他的心腹。
饶是知晓赫图阿拉已是在他的控制之中,但刚刚那一瞬间,皇太极还是有些不安,毕竟这个关头实在是有些太过于敏感。
\\\"发生何事?\\\"
轻轻摇头,隐去了心中的万千思绪,皇太极压低了声音,有些不满的问道,同时还不忘给身旁的努尔哈赤掖了掖被角。
虽然他早就吩咐过,一旦发生军国大事,无论他身处哪里,都要第一时间让他知晓,但汗王宫毕竟有所不同,自己父汗尚在,如此擅闯,难保让其心中不满。
\\\"四贝勒,大军有消息了...\\\"
\\\"明军突袭我女真大营,儿郎们损伤过半,二贝勒阿敏领着余下的儿郎们落荒而逃..\\\"
\\\"大贝勒...阵亡了。\\\"
听得皇太极发问,那名跪在堂中的正白旗鞑子顾不得努尔哈赤尚在,一脸惊恐的说道,声音中夹杂着哭腔。
嗡!
此话一出,皇太极只觉自己的大脑一片眩晕,耳畔满是嗡鸣声,浑身上下的力气瞬间被抽空,就连鲜血都变成了冷的。
\\\"你可知晓,你在说些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皇太极方才从这种失神的状态中醒来,哆哆嗦嗦的问道,理智也是恢复了些许。
\\\"奴才岂敢隐瞒四贝勒。\\\"
闻言,那名女真鞑子便是一个头磕在地上,声音中的哭腔比刚才更甚,身体也是剧烈的颤抖起来。
几乎是下意识的,皇太极便是扭头看向身旁的努尔哈赤,但自己的父汗就像是睡着了一般,对于这个晴天霹雳的消息没有半点反应。
或许是心有所感,皇太极哆哆嗦嗦的伸出了自己的手指,放在了自己父汗的鼻子下面,而后持续了数秒,便是身体一软,无力的栽倒在地上。
自己的父汗病故了,二哥代善也是阵亡了,大金的天要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