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云重重。
忽然一阵狂风掠过,苏州府城上方穹顶低垂,不时刮起的瑟瑟微风不但席卷了街道上的狼藉,也令街道上数以万计的织工愈发狼狈。
虽然天色才刚刚大亮,但一向威严肃静的织厂附近却满是衣衫褴褛的黑色身影,甚至与其相隔不远的苏州织造署乃至于应天巡抚衙门附近也是拥堵了不少织工。
虽然手中并没有携带任何兵刃,但在此起彼伏的呼呵声当中,倒也颇有气势,令人心情沉重。
一望无际的人群当中,有黝黑精瘦的汉子,也有拖家带口的妇人,有些狼狈的面容上不时涌现一抹惊慌之色,怀中的孩童也不时发出三两声哭嚎,使得街道上的局势更加混乱。
此时苏州织造署的府衙门前,苏州知府杨姜眉头紧锁,忧心忡忡的盯着身前这群匍匐在地,口中呼喝不止的织工们,左右则是十数名手持兵刃的官兵,将这位面容憔悴的文官护在中间。
关于面前这群织工的诉求,苏州知府杨姜已然清楚,无外乎城中的织造大户们为了保证自身利益不受损失,故而压低城中织工的工钱,并且有\\\"谣言\\\"声称,城中一向\\\"乖巧\\\"的织造大户门如此行径的原因是因为朝廷要在南直隶设立税课司,导致成本上升所致。
\\\"督抚大人,城中的织造大户皆是派了府中管家前来安抚织工情绪,但这些织工还是咬死,不见到巡抚大人,就不散去。\\\"
不多时,伴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几名风尘仆仆的官兵有些粗暴的推开拦在身前的织工们,行至苏州知府的身前,脸色凝重的拱手说道。
早在城中织工\\\"暴乱\\\"的第一时间,知府杨姜便是对城中的织造大户们下了命令,要求他们即刻约束麾下织厂的工人,但却没有取得太好的效果。
随着时间的流逝,街道上的织工非但没有减少,反而呈现了愈演愈烈的趋势,已然严重影响到了城中其余居民的生活。
\\\"放肆!\\\"
闻言,杨姜便是怒喝出声,眼神也是变得冰冷起来,令得身旁的官兵们皆是不由自主的低下了头颅。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杨姜不清楚这些织工想要面见应天巡抚李起元的目的,但想来无非就那几种可能。
要么是躲藏在背后的织造大户们借机给朝廷施加压力,暂缓税课司的推行,要么暗中怂恿这些织工暴乱,使得苏州府这座承平多年的城池也混乱起来。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便是针对应天巡抚李起元的一场\\\"刺杀\\\"行动。
毕竟自从淮安府漕军暴乱,南京大营士卒哗变,守备徐允祯当街受到刺杀的消息传来之后,本就守卫森严的巡抚衙门更是如临大敌,寻常人等难以靠近。
如今苏州府城的织工突然\\\"暴乱\\\",杨姜很难不怀疑这是一场针对应天巡抚李起元的阴谋。
毕竟朝廷要在南直隶设立税课司的\\\"谣言\\\"早已在过去的几年间人尽皆知,城中的织造商们从未有过任何反应,怎地偏偏在这个当口,要压缩成本了?
一念至此,杨姜便是强行压住心中的惊怒,扭头朝着身旁的千户守备问道:\\\"城外大军可准备好了?\\\"
虽然苏州府城的卫所官兵皆为应天巡抚李起元近些年重新招募的新兵,战斗力极为有限,但应付眼前这群衣衫褴褛的织工总是问题不大。
虽说陕西的\\\"民乱\\\"已然被天子集结重兵镇压,但陕西各地仍是饿殍无数,百姓民不聊生,形势不容乐观。
如此局面下,倘若南直隶也乱起来,对于焦头烂额的大明来说,无异于当头一棒。
\\\"随时听候知府大人调遣!\\\"
兴许是瞧见了身前文官眼眸深处转身即逝的杀意,身着甲胄的千户守备便是神情一肃,躬身称是。
与巡抚衙门中那位和蔼可亲的巡抚大人不同,这位曾经被织造太监构陷的知府大人可是一个狠人呐,其手段也更为激进。
咣咣咣!
正当署衙门前众人眼神愈发坚决的时候,便听得刺耳的锣鼓声于远处的街道上响起,并且随着距离的邻近,越来越响。
抬眼瞧去,只见得漫天尘土当中,数十名官兵将一辆马车护在身后,手中的兵刃早已出鞘,眼神警惕的注视着身旁的每一位织工,好似在担心着什么。
鸣锣开道!
不多时,数十名官兵及马车于苏州织造署的门前缓缓停下,将近前的织工们惊得下意识后退几步,甚至忘了口中的呼喝,只是惊疑不定的盯着身前的马车。
\\\"督抚大人..\\\"
经历过最初的错愕过后,苏州知府杨姜忙是擦拭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水,行至马车身前,声音有些急促的冲着正在两名士卒搀扶下,缓缓翻身下车的应天巡抚李起元躬身见礼。
也许是共事许久,二人之间并没有寻常上下级官员的距离感,杨姜不待身前的老人有所反应,便是有些关心的说道:\\\"督抚大人,这些织工用意不明,此地实在是危险呐。\\\"
一边说着,杨姜便是朝着身旁的千户守备使了个眼神,示意其再调集一些官兵来。
\\\"无碍.\\\"
\\\"这些人的目标本来就是本官..\\\"
像是没有料到隐藏在面前这群织工之中的危险,面色和蔼的应天巡抚李起元不置可否的摆了摆手,但目光却是坚定无比。
与李起元一同而来的官兵们则是下意识的转身,将两位文官护在身后,恶狠狠的盯着面前这群织工。
虽然他们这些人皆是苏州府的本地人士,并且面前这群衣衫褴褛的织工当中也不乏相识之人,但这些人竟敢围困苏州织造署,并且大言不惭的要面见应天巡抚,其用意不言而喻。
呼。
轻喘了一口气,理了理身上有些凌乱的衣衫,一袭红色官袍的李起元缓缓转身,凝视着身前黑压压的织工们,其清冷的声音如同一道惊雷,于嘈杂的街道上炸响。
\\\"本官应天巡抚李起元,尔等有何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