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雍朝自建朝起定都京城,从那时起,这四九城中便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
那便是居住之地的划分,京城的最中央自然是皇宫,以皇宫为中轴线,分为城东、城西、城南、城北四个区域,这四个区域又有许多划分。
到得如今,京城人都知道一句话,那便是西贵东富,南贫北贱。
也就是说,当官的为宰的大多住在城西,那些大商贾大地主之类的住城东,南边是贫民区,北边住的则是贱民。
镇国将军府就在城西,离着皇城根并不算远,周围的住户也都是朝中大臣之家,倒显的很是清静。
这几天,镇国将军府上却一点都不清静,因着分家,两个儿子并一个孙子要搬出去住,这人来人往的,就显的热闹的紧了。
这不,这日又有车辆停在府里的西角门上,不住有壮汉搬着箱笼等物出来装车,另有一个穿着茧绸的三十来岁汉子一脚蹬在车上,一脚踩在地上,挽着袖子指挥人如何装车。
他说话的时候露出一口大黄板牙,声音更是洪亮的很:“我说郑小六,你倒是快些,哎,你那箱子放哪儿?没看到那处装不下了么,赶紧的换换地方,那可都是贵重东西呢,要是摔了把你卖了都赔不起。”
那叫郑小六的是个十七八岁的壮实小伙子,一听这话,赶紧把箱子换了个地,又动了动,确认箱子放结实了这才作罢。
他擦了一把汗,对那汉子一笑:“王林叔。你看这样行了吧。”
王林点头:“倒是成了。”说着话又指挥另外几个人:“你们倒是快着点,三爷可是说了,叫咱们中午前都搬到新宅子里去,误了时辰,你们就等着挨罚吧。”
却原来。这是严家三房搬家的队伍。
正在这里搬家搬的如火如荼时,就见不远处一辆马车驶来,车帘子掀开,一个小丫头先跳出来,接着,丫头扶着一个笑起来一脸和气。长相和身材都圆滚滚的妇人下得车来。
那妇人走过来,先对王林一笑:“王管事又忙着呢。”
王林笑了笑:“朱妹子来了。”
他这话刚说完,便见角门处走出一个婆子来,那婆子也是三十来岁的年纪,容长脸。穿着一身墨绿色的棉布衣裙,收拾的很利落。
婆子一出来就对妇人笑了开来:“朱姐姐来了,赶紧里边请。”
“王家妹子久等了。”原来,这婆子竟是王林的亲妹子,也是严府的家生子,如今在老将军房里做活,倒也是个体面人物。
王婆子笑笑,带着朱媒婆一路朝里走去。越过一个大院,又绕过影壁,沿着两侧抄手游廊又经过一处倒座的五间正房带三间东西厢房的院子。便来到一处清幽的所在。
那院子不是很大,五间正房带了东西厢房,另外两侧又有耳房,后边有抱厦,抱厦后又有一个花园子,花园里也建了几处小巧的亭轩楼阁。
朱媒婆一见这个所在。就知道这必是严家老将军的住处了,抬头。便见门上有扁额,上写了三个字。群英院。
她笑笑,心道果然是老将军的性子,就是住处也弄这么个名字。
王婆子带着朱媒婆进了门,又请院子里的小厮进去回禀,她就陪王婆子在抄手游廊的木质宽栏杆上坐下说笑。
过了一时,那小厮出来笑道:“老爷子叫王姐姐和朱妈妈进去呢。”
朱媒婆赶紧站起来整了整衣服,跟着王婆子进了屋。
一进去,朱媒婆就闻到一股子果香味,便知这屋里定是供了果子的,她也不敢言语,只等着落坐在主位上的极有威仪的老将军发话。
严老将军看了朱媒婆一眼,笑了笑:“坐吧。”
朱媒婆哪里敢在下首坐下,只能在末座上小心的坐下,半块屁股落在外边,倒是比站着还累人呢。
“好叫老将军得知。”见严老将军半晌不说话,朱媒婆自己先撑不住了,陪着笑脸道:“李家大娘子已经应下这门婚事,她家夫人说看看贵府哪日得空,双方换了庚帖,就定下亲事来。”
严老将军一听,烦心事也没了,顿时笑了开来:“果然?”
朱媒婆点头:“这是自然的,不说奴说媒这么些年没有做不成的亲事,便是老将军家这样的人家,贵公子这样的人品,又有哪个姑娘不乐意。”
虽然也知道这媒婆的嘴里没什么实话,可严老将军还是高兴,总算是孙儿的婚事成了,他也放下心来,摸着胡子,老将军笑的分外开怀:“那成,真是有劳你了,以后还有劳你去李家说一句,只说三日后便是吉日,只管叫她家夫人上门,两家换了庚帖,再议议聘礼的事。”
“这敢情好。”朱媒婆又是一阵夸奖:“李家是爽利人物,老将军也不拖泥带水,照奴说,这才是最好不过的。”
说着话,朱媒婆站了起来:“奴还得赶去李家说说这事,先告辞了。”
严老将军摆摆手,早有丫头上前送了银子给朱媒婆:“朱妈妈有劳了。”
朱媒婆捏捏那荷包,只觉得鼓鼓的,想来谢媒钱应该有不少,顿时笑的更加的和善:“不辛苦,不辛苦,应该的。”
等朱媒婆一走,严老将军叫过王婆子来:“你去和大太太说一声,只说三日后李家便会上门换庚帖,叫她准备一下。”
“是!”王婆子见严老将军拉下来的脸也不敢多言,行了礼就告退出去。
严老将军唬着一张脸,满心都是对儿子媳妇的不满。
那日分家的时候他说了要给承悦订亲的事,因着他素日的威仪,压服得儿子媳妇不敢反对,可这两口子对李鸾儿的身世背景还是不满意,回去后便装起病来,也不说去李家提亲的事,这是要给他和承悦下马威,特意找磋呢。
当时,严老将军简直都快气没气了,只恨不得还像儿子小时那样,拿马鞭子抽打一顿出气。
可想想儿子到底也是做了官成了家的人,总不能叫他没脸,不能因着孙子和儿子闹的太僵,只能把这口气忍了下来。
不过,严老将军素来是个刚强的,也不会说软话,更不会去求儿子媳妇,也不叫严承悦去服软,就赌气自己请了媒婆去李家提亲,而且,还是用最快的速度,他这也是老小孩儿的性子,意在告诉儿子媳妇没有你们这张屠户,老子也吃得了那带毛的猪。
严老将军原还想着严承悦这婚事说不得有波折,哪里知道那李鸾儿真真是个爽利人物,竟是痛快的应了。
这会儿子他一想,也越发明白了,应该是李鸾儿知道严家分家了,她嫁过来之后不用看公婆脸色,也不用管严家那些个糟心事,所以这才应下的,不由的,严老将军倒是有些感激杨嫂子,要不是她提醒,说不得承悦这亲事还有得磨呢。
只是,想到儿子媳妇,严老将军又是一阵犯愁。
三日后金夫人可就要上门了,如果老大家的还赌气的话,那严家可就要在未来亲家那里丢人了。
而且,金夫人对他可是有过救命之恩的,若是老大家的给人家气受,老将军以后又怎么有脸再见恩人。
越想,严老将军越是犯愁,不由的又想起老妻来,若是老妻还在的话,哪里又会叫他这样做蜡。
唉!叹了口气,严老将军即是再刚强,也不得不向儿子服个软了。
他叫过武玄来,叫他去请了严保家过来。
过不多时,严保家跟着武玄进门,一进来,就见严老将军满脸的哀伤,因着哀愁,脸上的皱纹越发明显了。
严保家心里一阵难过,低头小声道:“父亲唤儿子来作甚?”
严老将军长叹一声:“保家啊,为父的知道你心里怨我偏心承悦太过了。”
“儿子不敢。”严保家赶紧摆手,他可担不了这个对长辈心怀怨意的罪名。
“我也心知我偏心承悦,可是,承悦那孩子如今那样子,你们又……我若不偏着他些,他又该怎么办?”老将军满脸的愁容:“做长辈的就是到了临死之前也是放不下晚辈的,不说承悦,就说你如今有儿有女这么大岁数了,为父的不也常担忧你么,你也是养着儿女的,也心知儿活一百岁,常忧九十九的这个理儿。”
这话说的,便是严保家也有了几分泪意:“父亲……”
老将军摆了摆手:“承悦他也是你的儿子,你难道就不为他着想么,你也不想想他如今那个样子,身上落了残疾,就是堵了他的青云之路,这孩子就是再努力,以后也只能在工部跟着一群工匠混了,为文臣为国献策,为武将征战沙场的路都是不成的,你说说,他那样的身子,那样的才华,一辈子只能做个六七品小官,以后看着弟弟们为文为武风光上进,他心里又该怎么伤心?”
“父亲……”严保家只觉得面上火辣辣的,老将军这话无疑说到了他的心里,他不由想着,是啊,承悦就是再多的不好,那也是他的儿子啊,是他当年带着无尽希望看着他出生的嫡长子,如今承悦那个样子,他不说多关心一些,反倒是,反倒是想着打压这孩子,他这样又怎么配为人父。
看看老将军眼中的伤前,严保家不由伏地痛哭起来:“父亲,是儿子错了,一切都是儿子的错,儿子惹父亲伤心,没尽到为人子的责任,不能庇护承悦,不配为人父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