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出现的那一霎,我本以为会引起一场巨大骚乱,毕竟冥公子仍还是骷髅的状态。
但片刻后,我意识到,他这副骇人的形象除了我和王川,并没其他人能够看见。
我总忘了他神奇的障眼法。
王川被击毙之后,这些警察就从四面八方包围了过来。
跟他们来时一样,无声无息,十分的训练有素。
随着距离的接近,我很快看清,这些人并不是之前在我家看到的那些普通民警。
他们是特警。
这还是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到这类警察。
身上穿着漆黑的制服,手里举着漆黑的枪,跟电影里似的,他们一边示意我和冥公子抬起双手,一边迅速冲到王川的尸体旁,一遍遍仔细确认他的死亡。
其中一名特警在对我和冥公子搜身的时候,忽然有张颇为熟悉的脸从那些忙碌着的特警中间走了出来,看着我道:“这么巧,是你们俩?”
我愣了愣,随即辨认出来,他是同那些民警一道来我家做检查的那名上年纪的老警。
当时看起来普普通通的,没想到他好像在这些特警面前身份还不低,因为他随意打了个手势,那名正在搜身的特警就立即从我和冥公子身后走开了。
老警一边打量着我和冥公子,一边朝我俩走过来:“你们怎么样?我刚才老远的看到他在和你们说话,你们是怎么跟他碰上的?”
冥公子兀自沉默,黑洞洞的眼眶似只对那些特警手里的枪有兴趣。
见状,我只能深吸两口气,然后做出惊魂不定的情绪,答道:“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回事,我们走到这儿的时候他突然冲过来拦住了我们,还一个劲地对我们胡说八道。对了,当时还有位警察在,好像受伤了……”
话没说完,突然我身后传来响亮一道惊呼:“雷队!最后一个在这里!”
被称作雷队的老警闻言,当即神色一敛,三步并作两步便往那呼声传来的方向迅速跑去。
同时还有两名提着红十字印记银箱的警员匆匆跟上,但一到目的地,三人都不约而同倒退了半步。
目光紧盯着那名特警的手下。
那特警弯着腰,手里抓着掀起一半的冥公子的衬衣,衬衣下,是那名身上像□□般发满了肿块的警察。
空气一瞬间的凝固,令我也不由自主往那方向看去。
当时心情,看却又怕看,因为有那辆宾利做对照,我心知将会看到怎样一副惨状。
然而出乎我意料,随后所见那一幕,跟我想象的并不一样。
就在这警察身后,冥公子的那辆车分明已锈得像是出土文物,但这警察躺在地上,按说与车相比,他同先前那片鬼雾是最近最直接的接触,然而此时一眼看去,除了身上原有的那些肿块,他却并没有受到更多其它的伤害。
不过,尽管如此,他的样子也足以让看到他的那些警察感到震惊。
因为实在已几乎不成人样。
若不是身上的警服,只怕那些警员根本辨别不出他是他们中的一员,他此时肿得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被泡胀了的浮尸。
不过好在,虽然情况这样糟糕,但他仍有还心跳和呼吸,总算也是不幸中的万幸。
因此短暂的呆愣过后,回过神的雷队立刻用对讲机去联系救援队过来。
而那两名带着急救设备的警员,也立刻打开急救箱,开始对伤警做起最基本的急救措施。
见状我正想问问他们我和冥公子是否可以离开,但这时,特警中忽又有一人朝我俩走了过来。
似乎从那位雷队跟我们打招呼后开始,我就感觉到,这名特警一直在远处似有若无打量着我和冥公子。
此时一路而来,他先自朝着地上那名全身肿胀的民警看了片刻,随后拧了拧眉,望向冥公子道:“你们俩这么晚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看了眼他的肩章,一杠两星,应是这些特警里的头儿。
见冥公子依旧不答,我便只能再次替他答道:“您知道汶头村的公墓吧,就在这条路北边的尽头,我妈妈的房子也在那儿。因为打算明天要离开这儿,想起那边有些东西要拿,所以先前趁着时间还早,我就让我同学陪我去了趟那里。”
“你们难道不知道今晚上这一带非常危险?”边问,这特警边将目光朝王川尸体方向指了指:“知不知道为什么我们一来就将他击毙?”
淡淡一句话,令我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
同时亦被他看得有些压力。
总觉得这类职业的人眼睛是自带手铐的,你没法对着这种目光淡定说谎,甚至连正常交谈也会有压力,因为这种训练有素的眼睛洞察力太过敏锐。
“老陆,这姑娘是王川丈人家的亲侄女。”正自沉默着,不远处刚跟救援队联系完的雷队一边走来,一边对这特警做着说明。
特警点了点头,接过雷队递来的烟,点燃:“这么说你跟这疑犯很熟?”
“也不是很熟,因为一直在外地读书,所以直到回来参加我堂姐葬礼,我才知道他俩结婚了。”
“所以他原本什么样一个人,你并不了解。”
“接触过一两次,觉得人还挺老实。”
“那有没有听你身边人说起过,他以前是否有精神病史?”
我摇头:“不知道。但肯定没有吧,我叔叔不可能把自己女儿嫁给一个有精神病史的人啊。”
他吸着烟沉吟了片刻,然后话锋一转:“先前他除了和你们说话,有没有做出过任何攻击你们的行为?”
“没有。”
“他都跟你们说了些什么?”
我想了想,长话短说:“他说他知道我堂姐丘梅的死因。”
这回答令他目光闪了闪。但没有立即追问丘梅姐的死因,而是意味深长道:“有证据显示,他是死者出事当晚唯一跟死者一样进过厂房的人。所以,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他认为自己是被冤枉的?”
“是的。他说,他拍到了一段视频,足以证明事发当晚不止他一人同丘梅姐一道在厂子里,而且,那个人的嫌疑比他大。”
“是么?”闻言特警同雷队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那他有没有说那个人是谁?”
“他说那人是丘梅姐的前男友,刘立清。”
“那个声称丘梅是死于他杀的男人?”
“对。王川说,那天他是因为看到丘梅姐把刘立清约到厂里的短信,才跟到厂里去的。”
“你堂姐出轨了?”
“……是的。”
“如果这样,那么王川的作案动机,看起来似乎更多了些。”
“但相对的,刘立清也有了嫌疑不是么?毕竟他也是在场的人,而丘梅姐不是他妻子,怀的又是别人的孩子。”
我的话令特警停下了抽烟的动作。
隔着手指间冉冉烟雾,他瞥了我一眼:“你似乎站王川的立场更多一点?”
“不是。我只是希望……如果这件事真的是如王川所说,那么真正的罪犯不要成漏网之鱼。”
特警闻言,再次看了我一眼:“既然有那种视频,为什么王川一直不拿出来。另外,那段视频现在在哪儿?”
“我想应该仍还在警局吧。王川说,当时他被带去拘留所时,想用那段视频证明自己的清白,但手机坏了,充不进电,所以他一直没能把视频弄出来给警方看。不过,他曾把视频交给了警方,想让他们设法调出那段视频。但不知是没能调出,还是警方并不相信他的话,因此直到现在,除了王川之外,还没有其它人见过那段视频。”
“也就是说,那份证据还需要确认它的存在与否。”
我怔了怔,点头:“……对。”
“王川还说了些什么没?”一旁雷队问。
我想了想,认真排除了他被丘梅姐附身攻击我们的那些经过,然后摇了摇头:“没了,他时而疯疯癫癫,时而好像比较清醒,比较清醒的时候他主要就是说了这些。”
“你说你跟王川并不熟。”没等雷队继续开口,特警又问。
我点头:“对。”
“既然这样,那你想过没有,他为什么会跑来跟你们说这些?这地方任何人都比你跟他熟得多,再说,他婚后一直跟你堂姐一家生活在一起,显然信任度他老丈人也要比你高得多,为什么他藏着这些事谁都不告诉,却偏偏跟你这么一个才没见过几次面的堂姑子说?”
“这……我就不知道了。也许是巧合,正好碰到我们,正好他今天想说这些事……”
“那你知道他在跑到这里之前,都做了些什么吗?”
一句连着一句的问话,令我手心不知不觉已是捏了层汗。
跟这特警说话时压力真是很大,他始终注视着我的眼睛,让我即便心里没什么鬼,也有点不适:“听说他在派出所杀了很多警察……”
“不仅仅是这样。在我们过来对王川进行追捕之前,原本我们得到的消息,是已定位出他藏身的地方,并即将要就将他捕获。但是现在,你所看到的这位躺在地上的警员,他是雷队手下所有参与此次追捕的警员中,所活着的最后一员。”
“什么……”
“一个队十五人,牺牲了十三名,全都是被你的堂姐夫王川所杀。”
特警的话如雷贯耳,一字一句砸在我耳朵里,惊得我一时说不出一句话来。
纵然知道王川的状况,我仍是完全没有想到,就在几小时前还活生生在我家里出现过、跟我说过话的那些人,竟几乎全都牺牲在了王川的手里。
当即下意识地朝身旁的雷队看了一眼。
他神情肃然,由始至终脸上并没什么表情,只在听到特警说出‘最后一员’那四个字时,瞬间眼眶有些发红。
“当特警那么多年,我从没见过一个平头老百姓能在单枪匹马并且连枪械也没有的情形下,做出这种事。”不动声色看着我的神情,那特警又道,“所以我们现在所谈论的王川这个人,已经不仅仅是他杀没杀你的堂姐那么简单。即便他有冤,也不能以这种手段证明自己的清白,而他这段时间的精神状况,我也觉得非常有问题。试问,一个傻到几乎什么也不知道的人,是怎么做到徒手杀警,并且还杀害了那么多武装警员的。。”
说到这儿,他话音顿了顿,抬眼看向始终沉默着的冥公子。
随后目光再次落回到我脸上,他继续说道:“所以我希望,如果他还对你说过些别的什么,或者你对他还有其它任何一点别的什么了解,请你不要对我们有所隐瞒。你刚才说不希望真正的罪犯成漏网之鱼,同样,这也是我们所希望的。”
这话听得我不由皱了皱眉。
不解。看着眼前这张刚毅的脸,我不太明白他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是警官,王川不是已经被你们击毙了么?”
他目不转睛看着我,深吸完最后一口烟,然后掐灭了烟头将它轻轻掸落到我脚下:“正如我刚才所说,我不认为今晚所发生的一切,都是他一个人所能做得了的。
而这位警员以及那些牺牲在他手里的所有警员,死前又到底遭遇了怎样的袭击,是单纯的毒还是生化武器,导致他们的身体遭到了这种样子的破坏,这都是我希望能通过警民合作,去彻底弄个清楚的。
所以,明天你们恐怕还不能离开这个村子,因为有些问题我们可能还需要时间去深入沟通一下。
到时候,我希望能得到你们的全力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