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一清巡茶的事,朝中上下都已知晓,但事情就卡在了这里,大家心知肚明,杨一清就是个替罪羊。
送行时,也就只有龚绥一脉派了人去应付。
四月末大雨倾盆,杨一清的马车停在城门前,他穿了靛蓝色的襴衫,形容颇为正式。
身后跟着的小童举着硕大的油纸伞,即使是这样,衣服也都湿了大半。
雨幕中有顶轿子从远处疾行而来,前后跟着些仆从,官架十足,待轿子停稳,一旁的仆从连忙撑了伞,里面走出一个短须的中年人,方额圆面十分面善。
这个人,杨一清曾在内阁见过,应该是户部侍郎李滦。
“李大人。”杨一清连忙向前拱手作揖道:“今逢大雨,您还来为下官送别,下官实在惶恐。”
李滦和蔼道:“应宁此番巡茶为国为民,我来送别又算得了什么。”
这些话对初出茅庐的杨一清十分受用,他心里所怀的壮志就等着借这次巡茶统统使出来。
“你也知道,近岁朝中颇为艰难,南边指望与弗朗机人做丝绸生意填充国库,北边就指望着茶马一事。”李滦语重心长道:“我知道你难,但是到了这种关头,更需要仔细权重。”
西北地区,龚绥一派的势力也颇为盘根错节,今日能派李滦来敲打杨一清,就证明里面的水要比想象中的深。
杨一清深深一揖道:“多谢李大人教诲,下官此去定将茶马一事清查妥当,来年定为大铭征纳更多的战马。”
“有你此番话,万岁会记住你,大铭也会记住你的。”李滦拍着杨一清的肩膀道:“早去早回,朝中离不了你们这些年轻人呐。”
李滦将话传到了,他撩了衣服又钻回了轿中。
那顶轿子也如来时一样,又匆匆驶入雨幕。
“可以上路了吧?”何乔倚抹着脸上的雨水,他将头上的斗笠正了又正。
上次回来报信要了他半条命,在家将养了半个月才缓过劲来。
结果刚到北镇抚司就碰上要外出办事的江半夏,何乔倚死皮赖脸的非要跟上。
“你身体还没好全,跟着我们去西北恐怕吃不消。”江半夏将身上的蓑衣系紧,这件蓑衣对她来说有点大。
“老大都没事,我当然也没事啦。”何乔倚贼兮兮道:“老大您怎么不早说您干爹是东厂的提督。”
江半夏扫了一眼何乔倚,她不明白何乔倚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嘿嘿,能帮我问下干爹他老人家还缺儿子吗?”何乔倚搓手道。
江半夏当即翻了个白眼。
“不缺儿子,缺孙子也可以啊!”
…
曹醇与她说还有其他同行的锦衣卫,等到了城门口要走时,她也只见到两个人,年龄看上去不是很大,但她可以肯定这两个人的官职绝对比她大。
“江夏,见过两位大人。”江半夏上前抱拳道。
那两人头上戴着斗笠看不清样貌,但从身形上看都是标准的蜂腰、螳螂腿,如果脸长得不丑,应当是一表人才。
“朱潭。”
“朱湖”
两人应声抱拳,这二人竟是姓国姓?江半夏惊讶了一下。
不过转头一想,姓国姓算不得什么稀罕事,毕竟大铭历经百年,皇室支脉四散开来,街边卖面的都有可能是宗亲。
江半夏心思转了又转,她寒暄道:“路上如有不足,还请两位大人多多包涵。”
“嗯。”这二人点头应道并再无言语。
等杨一清上了马车,他们一行人就匆匆开拔了。
时间不等人,庆文帝要赶在今年秋天之前将茶马的事情结了,如今已经四月末马上五月,夏天很快就要来,给他们留的时间并不多。
必须抓紧了。
…
这边江半夏前脚刚走,后脚曹醇就被叫进了宫里。
硕大的紫禁城笼罩在朦胧的烟雨中,曹醇深吸一口气,他理了理前襟上的褶皱而后踏进了司礼监。
他心里有种不详的预感。
脚还未落下,就与首席秉笔黄维打了个照面。
曹醇小声喊道:“黄师兄,请留步。”
黄维停下了脚步,他手上捧着帽子回头望了眼司礼监里的人,发现没有人注意到他们,黄维使了眼色示意曹醇出去说。
等二人转到司礼监一侧的廊道上,曹醇才开了口:“师兄,干爹今日叫我来可是有什么事?我这心跳个不停。”
黄维平日笑吟吟的,算是大太监里比较好说话的,小太监们都很喜欢在他手底下做事,只要不将他得罪透了,他的手段就不会用到你的身上。
所以曹醇才敢拦住黄维。
“南边出事了。”黄维叹道:“自清明后,江南到广东诸地降雨一直不减,如今有成洪涝的趋势。”
曹醇心下当即一咯噔,他的人几乎全在江南,此时洪涝若是不仔细应对,恐怕...会累及他。
“干爹那里可有说什么?”曹醇问道。
“目前还没有眉目。”黄维道:“干爹现下正要叫你去商议。”
曹醇拱手称谢,他转身正要走时又被黄维拦下了。
黄维道:“虽然你不喜欢我们这些个师兄,但你是我从小看到大的,有些话还是要说的。”
“师兄?”
“你年龄虽小,但我却服你这个人。”黄维认真道:“干爹的年龄大了,以后掌印的位置也需有人来坐,我年龄也大了,没有什么心思与你一争高下。”
曹醇佯装惊讶道:“司礼监离不开干爹和师兄您,我也没有取代师兄您的意思。”
“瞧瞧,你这张嘴从小就能说会道。”黄维笑道:“干爹就吃你这一套。”
笑完黄维正色道:“以后我和干爹还要仰仗你呐。”
说到最后黄维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他望向檐下的雨幕,便瞧见远处朦胧的飞檐斗拱。
似乎就像是他所预料到的未来。
曹醇一时间心绪纷乱,他没想到黄维竟会以这种方式在向他示好。
“进去吧,干爹还在等你呢。”黄维转身向乾清宫方向走去,他的身影渐行渐远。
曹醇伫立在原地,良久他才收了情绪转身迈进司礼监。
司礼监还同往日一样繁忙,桌子上的奏折堆积成山,卷宗、各部清算呈交上来的东西都在等着批红。
曹博坐在主位上,他举着一块透明度极好的水晶正费力的看着奏折。
“咱家老了,这上面的字都看不清楚了。”曹博头也不抬的就将奏折往前一递道:“你念给咱家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