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全家人都起晚了。
宝珠脸都没洗,蓬头垢面的跑到田里找方家旺,给自己爹妈请假:“我爸昨天半夜才醒,我和我妈都不敢睡觉,一直陪着他。现在,不光我爸病了,我妈也累倒了。小队长,今天我们一家要请假了。”
方家旺:“……”
他挠挠头,行吧。
反正昨天大队长亲自试过了,学礼叔是真的晕了。那婶子照顾了一夜累病了也有可能,就算没累病,家里也得留个人照顾。宝珠这孩子,别看年龄不小了,但是不顶事儿。
方家旺想到这儿,语重心长的跟宝珠说:“宝珠啊,你年纪也不小了,你看看村里和你一样大的孩子,哪个像你一样只知道玩儿的?你不是小孩子了,以后家里的事儿得扛起来,不能再事事依靠你爸妈了!”
宝珠:“……”
你在说个锤子,我不依靠我爸妈还能依靠谁?再说了,我爸妈连四十都不到呢,还能再让我依靠几十年!
方家旺看他说了半天,宝珠一脸麻木,觉得她可能也累坏了。也是,虽说长大了,但到底没经过什么事儿,看见爸爸晕倒,妈妈累病,难免会心慌。
他叹了口气,说道:“行了,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宝珠扭头就跑,小队长这人,惯爱抽风,理他就输了。
家里还有美味的鸡汤等着她呢。
她一口气跑回家,开门关门闩门一气呵成。
方学礼笑着问她:“怎么了,小队长又说啥了?”
宝珠清了清嗓子,学着方家旺的口气,拿腔拿调的复述了一下他的话。然后抱着方学礼的胳膊撒娇:“我可不听他的,我有事就得找爸爸妈妈。”
“对对对,别听他胡说八道。家旺就是个官儿迷,当上个小队长就有点飘了,完全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别管他。来喝鸡汤。你爸连夜杀的鸡。炖了半宿呢。”
宝珠接过大碗就喝了一大口。真香!
她妈把表层的油都撇出去了,另外盛在一个碗里,留着炖菜吃。现在喝的就是清鸡汤,好喝不腻。
一家人吃完饭,把剩下的鸡肉盛到瓷盆里藏好。
三个人在院子里排排坐,都舒服的眯着眼。
下地干活的方大伯就被大家追问:“学礼到底怎么样了?”
“唉!”
方大伯口才不行,但是擅长叹气。
别人一问,他就叹气。
最后就没人理他了。
王春妮儿比他能说,配合着方大伯叹气的节奏,就跟大家伙说:“老二就是被我婆婆给吓的。老屋只要有点风吹草动,老二就担心我婆婆会上门找我们两家的麻烦,他一紧张一激动,可不就晕了吗?也是身子从小没养好。还不如我这逃荒来的。”
众人都跟着叹气,还在心里感慨,方学礼那么一个大个子,没想到内里竟然虚成这样了!
方大伯两口子不知道大家心里所想,见没人再继续追问了,齐齐松了一口气。
快中午的时候,老张头赶着马车带着方修文回来了。
方老头满脸愁苦,面对来询问的村民,唉声叹气道:“明月得在医院住几天,她现在不能动,说是小腿骨裂了,骨头没断,这倒是没啥大事儿,但是她腿筋儿断了,有点严重。估摸着,得在床上躺一阵子了。”
大家只能安慰他:“能治就行。明月平时也是在家待着,现在还是在家待着,好好修养吧。”
除了治病得花点儿钱,方明月受伤对老方家的生活其实没啥影响,这本来就是个油瓶倒了都不扶,擎等着人伺候的主儿。
方老头多少还要点儿脸面,没上两个儿子家里去闹。估计要等到田小娥回来再说吧。
就在这暴风雨前的平静中,宝珠出发去公社上班了。
方学礼两口子把她送过去的,帮她背着铺盖卷,到了地方还帮忙把宿舍收拾好了。
“这地方,一个人住还行。”
“关键就在学校里面,安全点。”
“宝珠啊,一个人注意安全,该吃吃该喝喝,千万别省着。”
“有事儿就回家。跟别的老师好好相处,咱不欺负人,也不能让人欺负了。”
“防人之心不可无,凡事留个心眼儿,别上来就跟人掏心掏肺的,知道吗?”
两口子殷殷叮嘱,宝珠频频点头。
超美公社小学有五年级,每个年级一个班,班里有五十多名学生。
除了公社驻地的孩子,还有紧挨着公社的两个生产队的孩子,也到这里来上学。不然哪能凑出这么多学生。
宝珠接替离职的那位老师,教小学二年级。全科老师,教语文、数学、音乐、美术、体育,三个副课每周就上一次课,带着孩子们唱歌、画画、跑步,没有明确的要求和考核标准,就相当于每周玩儿三次。
现在的学生上六休一。不过周六也就是上半天而已,周六中午她就回家了,方学礼和张文娟在家里等着她一起吃午饭。
宝珠从上中学就开始住校,所以,她离家一星期根本不是事儿,方学礼夫妻虽然挂念她,但并不会过于担心。
就在一家人吃饭的时候,叫骂声由远而近。
宝珠:“……”
过了一星期了,还以为已经闹完了呢!
“她之前没闹啊?”
“没。她今天上午刚从县里回来。”
“方明月也回来了?”
“回来了。腿都给绑的硬挺挺的,现在还不能动呢。”
田小娥在外面叫骂。
“方学武,方学礼,你们两个赶紧给我滚出来。亲娘亲妹妹生了病,你们俩个连面都不露,两个没人性的东西。我怎么生了你们两个玩意儿!”
田小娥决定一次闹两家。
她也没进家门,直接在方学武和方学礼两家中间找了个空地,就地一坐,拍着大腿儿就开始哭。
一边哭一边骂:“我的命苦啊,生了两个儿子没一个孝顺的。娶了媳妇忘了娘,光顾着自己,不顾爹娘啊!”
这会儿是饭点儿,大家一听她的声音,很多人放下饭碗就往外跑,也有的人是端着碗出来的,一边吃一边围观。
田小娥脸上的伤口早已结痂,和之前贴在脸上的红纸粘在一起,边沿儿已经翘起来了,隐隐可见下面新长好的皮肉,看起来斑斑驳驳的,但是有的地方还没有长好,还粘着呢。
被红纸粘连成一整块儿的痂在脸上挂着,要掉不掉的,看起来超好笑。
她骂的内容大家都很熟悉,这么多年,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儿子不孝呗,毫无新意。
倒是她这个形象,挺与众不同的。
一群看客表示手痒:“好想去给她揭下来!”
还有人在讨论:“她还有精神来闹,说明明月伤的不重啊。真要是伤重了,她哪有这闲工夫?”
“这是回了趟家,吃了点东西就出来了?”
“她还好意思说儿子不孝?她自己不是说儿子指望不上,所以她才不管的吗?她不管儿子,儿子也不管她,这不是很正常。而且,既然她老早就说儿子指望不上了,那还闹啥啊?”
一位和田小娥差不多年纪的大娘说道:“别听她瞎说。这老货就是从小被她爹娘兄弟骂赔钱货,她不敢反抗,拿儿子出气呢。欺软怕硬的东西,孬种!”
“当年她把儿子们赶出来,每年还得让儿子去给她送礼。她多得意?不是还笑话别人傻吗,你们辛苦养了不还是和我一样?”
“要是都跟她学,那不就坏事儿了吗?生了孩子都不养,等孩子长大了就开始跟孩子要好处,人伦都被她搅和坏了。”
“你们说学武和学礼能给她钱吗?”
“他俩哪有钱?俩人从家出来的时候啥也没分到,学武盖两间土坯房都拉了饥荒,后来又养孩子,这会儿都不知道外债还没还完呢。立秋都20了,还没说亲呢。”
“学礼虽然好点,那是靠人家老丈人帮衬呢。总不能管老丈人要钱吧?这要是没分家还好点,可他们不光分家了,和断亲都差不多,人家凭啥借钱给你啊?”
“这俩孩子做的够可以的了。每年的孝敬,从来没少过。当年老方婆子生病的那两年,也是这俩孙子忙前忙后的伺候着,可没见修文两口子做过什么。”
“可不是。老方婆子养了他俩十来年,他俩给奶奶养老送终。已经可以了。田婆子没养过人家,凭什么让人家养呢?”
“我听说明月去医院治疗也没花多少钱。修文家的这是讹人来了?”
“就是,伤筋动骨100天,明月在床上躺着呢,她不在家里照顾闺女,跑这儿闹啥呢?”
其实没有人听田小娥在骂什么。
她就像个引子,把大家引出来了,人家聚在一起开始聊天,议论她,至于她想让大家关注的内容,还真没人关注。
而被田小娥骂的两家人,都在家里不出来!
宝珠一家还在悠闲的吃饭呢。
方学礼说:“不用理她,但凡回她一句,都是给她脸了。”
“大伯不会出去吧?”宝珠问。
方学礼:“我跟他说过了,让他别出来,应该能坚持住吧。”
他没有百分百的把握,大哥毕竟心软,还比他要面子。
但是这回,他还真猜错了,方大伯一家,愣是顶住了!
田小娥以一己之力,把吵架变成了骂街。
吵架和骂街不一样。
骂街只需要一个人就行,讲究的是词汇量丰富,能骂出花儿来,而且骂街的人得情绪稳定。
吵架则需要双方都参与进来。讲究的是个情绪饱满,双方都激情澎湃,你骂一句,我还一句,有来有往,才有看点。
光看田小娥一个人表演有什么意思?她又没有推陈出新,村里比她会闹的妇女多了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