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搂着雪中梅的尸体,潸然泪下。
她胸膛上的那处箭伤,殷红『色』的鲜血缓缓流淌了出来。
这样美丽颜『色』的血,只会存在于心脏之中。
她明白了何谓爱的心情,便拥有了心。
拥有了心,便不再是永生不死了。
巫神当初的预言,原来是这样的一种解读。
我凝视着雪中梅安详的遗容,怎么也舍不得松开搂着她的双手。
可这时,我突然感觉后背传来一阵『毛』骨悚然的异样感。
好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背后盯着我一样!
没等我转过头去,我的后脑勺突然受到了一记重创!
我当即倒在了地上,转动已经晕眩无比的双眼,看着袭击我的那两个人。
他们两个都是戴着『色』彩鲜艳,图案狰狞的萨满面具,穿着一身黑袍。
“献祭就要开始了,最后胜出的祭品,会是谁呢?”一个戴着青『色』面具的人说,他的声音无比苍老,隐约给我一种熟悉的感觉。
另外一个人走到了我之前丢弃掉的那颗天目旁边,捡起了那颗天目。
然后,他走到了雪中梅的身旁,把那颗天目镶在了雪中梅的额头上。
“回去门的另一边吧,那才是您的归宿。”
雪中梅的身体顿时散发出无比耀眼的光芒,然后光芒冲天而起,几乎要把整个万仙洞给冲击的坍塌掉!
那抹光芒冲破洞顶,飞上天空,直直的朝着北方飞去。
那两个戴着萨满面具的人,又缓步走到了我的身旁。
“先从这个祭品开始吧。”其中一个人说。
另外一个人点头,然后从腰间掏出一把牛角柄短刀来。
那个人蹲下身来,短刀干脆利落的刺进了我的心脏处。
我闷哼一声,感觉心跳瞬间停止。
呼吸也开始急速衰竭。
我体内的生命力,正在快速流逝。
“好像不是这个,这个是拥有人心的,能被杀死。”其中一个戴着面具的人摇了摇头。
“那去找其他的吧。”另一个人说。
他们两个的话,在我的耳边越来越远。
我眼前的景象,也是越来越暗,直到彻底归于一片黑暗。
不知道过了多久,再度醒来的我,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处水潭的岸边,我的周围,盛开着奇异的红『色』花朵,很是美丽。
“这里是哪儿?我又被带入某处幻境中了?”我诧异的想。
我摇摇晃晃的站起身,突然发现我的身前站着一个人!
“萝……萝卜叔?”我诧异的看着那人。
“唉,没想到,这才不到两天,咱们叔侄俩就又重逢了。”陈大萝卜表情无奈的看着我。
“这里是哪儿?”我问。
陈大萝卜朝着我身后那红『色』的花丛扬了扬下巴。
“认得那是什么花吗?”
我摇了摇头。
“曼珠沙华。”陈大萝卜说。
我顿时明白了,曼珠沙华便是盛开在地狱中的红『色』彼岸花,如此说来,我现在和陈大萝卜一样,身处地狱之中。
也就是说,我已经死了。
顿时,我的心情如释重负。
也有些怅然若失。
陈大萝卜走到了我的身旁,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别想那么多了,你既然死了,人间的事儿便是同你再无瓜葛,随我一起轮回投胎去吧。”
我点了点头,跟着陈大萝卜一起,踏过了那彼岸花盛开的道路,朝着西方一路前行。
这地狱中的各处景象,和古籍上记载的有些地方相同,有些地方又相差甚远。,
所谓孽镜台、望乡台这些地方,倒是确实存在,可一路走来,却并没有碰到几个传说中的凶面厉鬼,也未曾见到鬼卒行酷刑。
一切都很宁静,我们碰到的每一个人,都是静悄悄的。
这倒才像是往生之所应该有的样子。
拥有轮回命的陈大萝卜,已经投过许多次的胎了,对于一切流程都是驾轻就熟,我也并非是大罪大孽之人,一路上并没有碰到太多的阻碍。
很快,陈大萝卜就带着我来到了彻底投胎轮回前的倒数第二关,醧忘台。
这里乃是古代廊房式样的建筑,密密麻麻的无数间,根本数不过来。
“传说中,醧忘台不是只有一百零八间廊房吗?为何这里有着这么多房间?”我诧异的问。
“早就扩建了,因为醧忘台乃是转生之人饮下孟婆汤,忘记前世之事开始新轮回之处,可但凡是无冤无孽之人,是否选择开始新轮回,乃是全凭自愿。”
“太多的人眷恋前世,宁愿在这里一直看着轮回镜,回顾前尘往事,也不愿开始新轮回,正因为逗留的人太多,醧忘台才不得不扩建了。”陈大萝卜说。
“那我等会儿进去,也能在轮回镜中看到我的前尘往事吗?”我问。
“你不仅能看自己的,还能看别人的,同样,别人也能看你的,只要你愿意。”陈大萝卜说。
“原来这么多人赖在这里,是等着看免费电影呢。”我无奈的笑了笑。
我们两个走进了醧忘台的廊房大门,门口的孟婆和鬼卒,都已经是和陈大萝卜很熟了,见了面就热情的打招呼。
“老陈,这是你的第几个轮回了?”
“第九个,最后一次啦!下次再死,我就得和他们一样喝孟婆汤啦!”陈大萝卜说。
之后,我们两个走上了廊沿,一间间的找着空房间。
突然,我和陈大萝卜的身后,有人喊了我们一声。
我转过头,看着喊话的人。
那人身材魁梧,浓眉鹰钩鼻,即便鬓发斑白,看起来也是好生凛冽的一条汉子。
“大……大伯?”我瞪大眼睛。
“在这里等了太久,居然把我的亲侄儿和老伙计,都给等来了。”大伯笑了笑。
我激动的拥抱住大伯,一扫之前毙命死掉的阴郁。
“老伙计,你可真的是恋旧,自打你死后,在这里应该已经逗留一年多了吧?”陈大萝卜问。
“一年多算不了什么,和我同一个房间的两个老兄弟,已经在这里等了快十年了,他们俩生前的那点破事,翻来覆去的看,明明是两个连老婆都没讨到的光棍汉,不知道到底在眷恋些什么。”大伯说。
随后,大伯领着我和陈大萝卜,去了他所在的房间。
房间里,的确是已经坐了两个大叔,一个穿着一身青布衣衫,鼻梁上架着副眼镜,手里拿着柄纸扇,文质彬彬的模样。
另外一个大叔穿着粗布马褂,皮肤黝黑,双眼炯炯有神,模样像是乡下的憨厚老农,但身上又有着一种别样的出尘气质。
“来,介绍一下,这位姓宋,这位姓陆。”大伯说。
“小伙子长的挺精神嘛。”姓陆的那个大叔笑眯眯的看着我。
“这个年纪,可算是英年早逝了,不过也莫要伤心,存者且偷生,死者长已矣。”姓宋的大叔扶了扶眼镜,文绉绉的说。
大伯反手关上了廊房的门,我和陈大萝卜挨着两位大叔坐了下来,
“听说两位已经在这醧忘台中逗留了十年之久,在下实在好奇两位的前世,是如何波澜绚丽的人生,值得如此反复留恋。”陈大萝卜问。
“没有波澜,也并非绚丽,未曾子孙满堂享天伦之乐,也未能施展抱负光宗耀祖,只是俗俗气气,可悲又可笑的人生。”姓宋的大叔叹息着说。
我寻思着这宋大叔字字珠玑,出口成章,定是个了不得的文化人。
“赖着不肯走,一直瞧着这轮回镜,只是想多看孩子们几眼罢了。”姓陆的大叔笑了笑。
“在下可有荣幸,能分享一下两位的前世之景?”陈大萝卜问。
那两位大叔都是点头。
这时,大伯朝着我挤了挤眼睛,像是在暗示什么。
我还不懂大伯的意思,等到视野落在那轮回镜中的景象上,才当即明白。
轮回镜中,乃是一片大雪纷飞的北国风光,四个衣衫单薄的旅人,正在一座城门外的大雪中,艰难跋涉着前行,一个黑脸汉子正赶着一匹瘦的皮包骨的骡子,骡子拉着一辆破旧的驾车,驾车上零零散散,堆放着花鼓戏服,唢呐花枪等物。
我一眼就看出来,那个赶车的黑脸汉子,正是年轻时的九叔,而走在前面的两个中年人,就是那姓陆和姓宋的两位大叔,还有一个贼眉鼠眼的家伙,很是自私的坐在那驾车上。
“无巧不成书,原来这两位大叔就是陆远和宋清前辈。”我心想。
他们四个人进了城,来到了一处富丽堂皇的宅院门前,那宅院的牌匾上,用隶书端写着“梨园”二字。
陆远走上前去,向门童通报了一声,没多一会儿,一个一身华贵貂裘,气质无比雍容的年轻人,缓步走了出来。
“陆远……师叔?怎么您又回来了?您这趟去东北,从那群神棍手里学到真本事了吗?”
那模样贵态的年轻人说话的语调阴阳怪气,尤其是那声“师叔”,刻意透着挖苦和调侃。
“学到了,以后园里若是有人生病,我便能帮忙瞧一瞧。”陆远脸上赔着笑。
那年轻人用眼角夹了夹陆远,嘴角勾起不屑的弧度。
“梨园是唱戏的地方,不是野郎中瞎糊弄的地方,陆远师叔,做人可得懂得些礼义廉耻,尤其是我们千古传承的梨园,可是要脸面的,按照我爷爷梅天仁留下的训诫,宁可用裹头的红棱布上吊自尽,也不能为了五斗米折腰,去干脏衣服的事儿。”
陆远一脸的茫然,小声的问:“您的意思,是我们干了啥违背祖训的事儿?”
那名叫梅寒的年轻人,神情陡然变的凶煞嫌恶。
“在街边叫卖大力丸的,让我们梨园被人耻笑的,不是陆远师叔你?
陆远的脸,顿时红的像是个猴屁股,缓缓垂下了脑袋。
“收徒弟不挑不捡,把下贱的扎纸匠学徒都领进门里的,不是陆远师叔你?”
陆远的头垂的更低,九叔也是不知所措的搓着衣角。
“看在关师傅的脸面上!我才叫你一声师叔!不然你以为谁会正眼看你这出身卑贱的乡下人?处处丢梨园的脸!一大把年纪的人了,都不知道‘羞’字怎么写吗?”梅寒声音尖利的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