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晟曜接到了佟彬的电话。
佟彬这会儿已经醒酒,只记得昨晚上和晟曜一起喝酒撸串,还认识了晟曜的朋友乐老板。他早上眼一睁,发现自己好好睡在家中,就以为是晟曜送他回来的。
晟曜揉着太阳穴,告诉佟彬昨晚上发生的事情,“……我提前走了,是乐老板送你回去的。”
“啊,是这样啊。那你有乐老板的电话吗?我打个电话谢谢他。”佟彬有些不好意思。
晟曜答应下来,挂了电话,又给佟彬发去了乐老板的联系方式。结果佟彬回复说他手机里居然已经有了乐老板的好友,大概是昨天醉酒的时候已经加上了。
“昨天晚上你还遇到乐老板了?”白晓端着一杯热牛奶过来,“喝多了头疼?”
晟曜笑笑。
他昨天根本没喝多少,再加上怪物诊所那一针剂的作用,他完全没有酒醉的感觉。现在的头疼,是因为他一夜没睡,胡思乱想,早上醒来仍是满脑子纷乱的思绪。
晟曜垂下眼,喝了口牛奶,视线瞥见了餐桌对面的白晓。他动作一顿,放下了杯子,“你的戒指呢?”
白晓拿着调羹的手停在空中,眼睛一瞥,讶异地叫起来:“哎呀!”
她左手无名指纤细修长,皮肤白皙,原本箍在那儿的婚戒不翼而飞。
白晓将调羹放下,下意识看看桌面、桌底,又跑去厨房转悠一圈,接着进了厕所和卧室。
晟曜跟着她进了卧室,“是不是掉在外面了?”
“掉路上了?”白晓有些着急,看模样是想马上出去找。
“别着急。掉了就重新买一枚吧。”晟曜安慰道。
白晓翻了个白眼,“你是钱多烧得慌啊。那么贵呢……我再找找。应该是掉在家里了。可能是洗手的时候掉了。”
她这么说着,又道:“先吃早饭吧。吃了早饭,你把水管打开来看看。只可能是洗手、洗澡的时候掉了吧。要是掉进淋浴间的下水口……”她忧虑地说着,先跑去浴室看了看,还对着那下水口比比划划,“这里应该掉不下去,应该是掉洗脸池那儿了。”
淋浴间、厨房间的下水口都有装过滤网,那么大一枚戒指不可能通过那狭小的缝隙。也只有洗脸池的下水口比较大,刚好能让戒指滑落。
晟曜和白晓吃了早饭,就把水池下的管道拧开,检查了一番。
两人忙得一身汗,地面也落了不少水,却是没找到戒指。
晟曜留在洗手间里拖地,白晓又拿了吸尘器仔细清扫了一遍地面、沙发、床铺,各个角落都吸了一遍,还特地检查了吸尘器的垃圾箱,也没找到那枚婚戒。
忙了一整天后,白晓很是沮丧。
晟曜在旁安慰了半天,才让她叹着气,重新振作起来。
这一天就在寻找戒指的过程中过去了。
夜色浓重,室内陷入了绝对的黑暗。
晟曜平躺在床上,胸口规律的起伏。他眼睛闭着,眼皮下的眼珠却在转动。
他身下的床铺、身上的被子轻轻颤动。
身旁的人悄无声息地直直坐了起来,像是被线牵引的木偶,坐起的动作完全不符合人体发力规律。
白晓转过头,看了眼窗户,又看了眼熟睡中的晟曜。
她抬起手,隔空描摹晟曜的眉眼。
晟曜忽的睁开眼睛。
白晓的手顿住。
晟曜微微转头,看向白晓。
“怎么没睡?”晟曜温柔地问道。
“你也没睡?”白晓放下手,反问道。
“嗯。”晟曜坐了起来,靠在床板上,对白晓伸伸手。
白晓依偎在了晟曜怀中。
“你还在担心那个人?”白晓闷闷地问道。
晟曜没有回答,只发出了一声无奈叹息。
“别想那么多了。”白晓安慰道。
“那你呢?你为什么没睡?”晟曜问道。
白晓的声音依旧很闷,“明天我们就去买戒指吧。”
晟曜笑了起来,胸腔震动,传入白晓耳中。
白晓不满地拍了一下晟曜的胸口,又气闷道:“我是不是瘦了?所以戒指没卡在手指上,直接掉了?”
“那你不是应该高兴吗?”
“这话要是你说的,我就高兴了。”
“要是我说的,你肯定埋怨我不正经,没把结婚戒指当回事。”
“哼哼……”
“好了好了。别想了,快睡吧。”晟曜安抚地轻轻拍着白晓的后背,像是在哄小孩,只是有些不太熟练。
白晓笑了起来,从晟曜怀中起身,缩回到被子内,“你也快睡吧,别想那些事情了。实在不行……”她拉着晟曜躺下,“我们就搬家吧。搬到乡下,一出门就是田野。”
“你又不会种地。”
“那就种点花。”
“你还会种花?”
“这有什么难的?”
“呵呵。是啊,跟养鱼一样,每星期换新的鱼就行。”
“别小看我。”
两人说着说着,声音就低了下去。
“睡吧。”
“嗯。晚安。”
说着不要去想,但晟曜还是免不了焦虑。
赶着商场开门的时间,他陪着白晓重新买了婚戒。这次两人没有追求钻戒的款式。回程的路上,晟曜却是选择绕了一段。
“你要去爸家里?”白晓奇怪地问道。
“我想去怪物诊所看看。”晟曜回答。
怪物诊所神出鬼没,有可能出现在任何地方。不过,晟曜还是习惯它在岳父家小区附近的那个门面。
只是这一次,那个位置只有一堵墙。
晟曜有些失望。
他不知道是医生不想见他,还是医生另有病人。
白晓对此没有多余的想法,“既然不在,那我们回家吧。”
晟曜点头答应,心里却还存着这件事。
回到家后,他打了电话给乐老板。
最熟悉怪物诊所和医生的人无疑就是乐老板了。
电话接通,晟曜还没开口,就被乐老板抢白。
“小晟,你这电话来得正好!”乐老板惊喜道,“你有你叔叔的联系方式吗?你知道他岳父家那部轮椅车在哪儿吗?”
晟曜愣了愣,“哦……你要用轮椅?我给你拿过来好了。”
“不是我要用。是张叔要用。你还记得张叔吧?哎,你先把轮椅拿下楼好了。是晟叔岳父家那一辆吧?我就在楼下等你。”乐老板依旧热情开朗。
晟曜听到“张叔”,惊讶了一瞬,就急忙答应。
他给白晓说了一声,白晓也是惊讶。
“是吗……”白晓迟疑了一下,“你现在就去吗?”
“嗯。他们应该急用吧。我这就过去。”晟曜说着,就将刚换下的鞋子重新穿上,“你不用等我吃饭。老张那儿要是有什么事,我搭把手。”
多少年的老邻居了,老张又跟岳父成了忘年交的棋友,这些年老张没少帮助岳父岳母。如今老张有事,晟曜也不可能坐视不理。
白晓倒是对此不怎么关心。她对老张的印象应该还停留在“生前”。
晟曜没在意白晓的态度,急匆匆就出了门。
晟曜在岳父家楼下看到了乐老板,没多打招呼,先掏了钥匙开门。
上楼的时候,乐老板感慨地说道:“……前天晚上被送去了医院,明天要出院了,急着要轮椅。这小区里轮椅挺多的,但人家都用着,我就想到晟叔了。”
晟曜关心道:“怎么进医院了?”
“摔倒骨折了,打了石膏,不算严重。我今天早上刚去看过,外伤没什么,所以专门买一辆轮椅也没什么意思,找人借着用用就行了。但张叔人好像不太好,听说他这两天有点儿胡言乱语。王阿姨讲,医生给他做过检查了,没中风,也没老年痴呆。”乐老板说到此,也是有些疑惑。
晟曜取了岳母生前用过的轮椅。这轮椅岳父没用上,岳母也只是某年摔伤后,用了一阵,之后就闲置了。岳父生前也将之借给过小区里的老邻居,人用完又还了回来。
晟曜找了抹布将轮椅上的灰尘擦了擦。
“走吧。他住哪家医院?”
“住在八院。”
“怎么在八院?”晟曜再次惊讶。
他们这最近的医院可不是八院,八院也不以骨科闻名。
“人在滨江公园摔的,救护车直接给送到了旁边的八院。就隔壁嘛,近得很。”
晟曜脚步一顿,“张叔是前天晚上在滨江公园摔了?”
“是啊。”乐老板没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晟曜沉默着,将轮椅放上乐老板的车子,随着车子到了八院。
老张住在八院的急诊病房。脚上裹了石膏,还给吊了起来。人看着萎靡不振,脸色很是苍白。
王嘉坐在床边无所事事,刷着手机,听到乐老板的招呼声,才抬起头,绽放一个笑容,脸上的皱纹都挤成一团。
“多谢你了啊,乐老板!早上麻烦你去喂乖乖,还帮忙借了轮椅来!唉,我之前就跟阿睿讲,老头子就是骨折,钢板都没用上,医生都说不严重,买一辆轮椅太浪费了……”
乐老板赞同地点头。
晟曜的视线落在病床上。
老张半眯着眼睛,谁都没看,眉头紧锁,像是在想心事。
王嘉注意到乐老板身后的晟曜。她愣了愣,“这是小晟的那个侄子?”
乐老板点头,介绍道:“是啊,这是晟叔的侄子。晟叔不是出去旅游了吗?我找小晟开门拿的轮椅。”
“哦哦。那谢谢你了啊,小伙子。”王嘉感谢,“你长得跟你叔叔真像。欸,不对,是伯伯吧?我记得小晟是哥哥来着。”
床上的老张突然身体一震,下意识别过头,又露出一脸纠结的神情,慢慢转动脑袋,睁开眼睛。
他和晟曜四目相对。
老张咽了口唾沫,吓得双眼紧闭。
晟曜收回视线,回答王嘉的问题:“是啊,晟曜是我伯伯。”
王嘉没看到老张的表现,招呼乐老板和晟曜坐下,请他们稍等一会儿。
“阿睿待会儿就来了。你们坐着等一等啊。”王嘉诉苦起来,主要是给不知情的晟曜解释,这些话她早上就跟乐老板说过了,“老头子这一摔,摔得也太不是时候了。阿睿那辆车送修了。车子停在车位上好好的,楼上掉下来一块墙皮,幸好人不在附近……他岳母上个月生病,他们夫妻两个在医院陪了一个多礼拜,出院了之后每个礼拜还要跑两次医院去吊针。他小舅子也是刚出车祸,大人没什么事,小孩手骨折了,手臂上打了个钢钉,还没拆线呢……”
老张和王嘉就一个独生子,儿媳妇那边倒是有个弟弟。也是事情都赶在一块儿了,儿子、儿媳有些照顾不过来。
王嘉唉声叹气,原本觉得是亲家那边有些不顺,没想到这霉运也到了他们家。
“……也难怪老头子胡思乱想。”王嘉说着,瞅了眼装睡的老张。
“张叔没什么事吧?”晟曜开口问道。
王嘉摇头,“没事。前天晚上一送进来就做了好多检查,白天接着做检查,报告都出来了。就脚扭了一下,骨折了。摔地上的时候,擦破点皮。”
老张本身没有慢性病,身子骨硬朗。前天晚上跑了半天,精神头一松,脚一软摔地上,人昏了过去,实际也就是脚软那一下扭到了脚腕,有些外伤,身体并无大碍。
只是他醒来之后,就不太对劲,好像大病一场。
医院看他的年纪,加上他当时昏迷不醒,如临大敌,给他做了全套检查,检查出来指标一切正常,态度顿时一变,不会留他继续占用病床资源。
王嘉也觉得老张是自己吓唬自己。
她给晟曜说道:“这死老头子,一睁眼就拉着我的手说他可能要死了,看到鬼了,看到应该死掉的人了。”
病床上的老张打了个哆嗦,睁开眼,像是要拦着王嘉,却是又一次对上了晟曜的视线,吓得身体僵硬。
王嘉背对着老张,讲这些天老张的怪异说了一遍,末了补充道:“他啊,钻牛角尖了……醒来后还说什么,好多年前我们去登龙山旅游,他看到那领导站在山顶跳崖了。那么多游客挤在那儿呢,真有人跳崖,没人看到啊?我就站在他旁边一起登山的,什么都没听到、没看到啊。”
晟曜若有所思。
老张睁着眼睛,也不反驳,只是眼神躲闪,不敢去看晟曜。
“张叔为什么觉得那人跳崖了?”晟曜温和地问道。
王嘉没好气,“谁知道呀!他癔症了吧。”说着,她这才注意到老张已经醒了,“你醒了呀?乐老板早上就来过了,还帮忙给乖乖喂了吃的,还问小晟借了轮椅,人小晟侄子专门给送来了。”
老张一言不发。
“张叔,你为什么觉得那个人当时跳崖了?”晟曜又问了一遍这问题。
王嘉奇怪地看向晟曜。
乐老板也有些疑惑。
老张动了动嘴皮子,慢吞吞答道:“他那时的样子……那时的样子……”
就是一副生无可恋,决心结束生命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