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影摇晃,因秦福喝了些酒,脚步发飘,看着更晃得厉害。
进了屋,他抚了抚闷疼的头,挥手让小厮出去,斜靠大藤椅上。
朦胧中,似有人摩挲他的手,又轻按按他的头。
他略感舒服些,抬眼看是谁。
那是个样貌秀丽的少妇,见他睁眼,还笑着拉了拉他的手。
“娘子……”秦福的手颤抖着,轻抚那个少妇的脸,“娘子,你来接我啦?我早想去找你了,可小逸还撑不起秦家啊。娘子,你再等等……”
那少妇如梦如幻又如真,静静地站在那里,不言不语,只浅笑着温柔看他。
“你不说话,还怨不怨我?你不怨我,我也怨我自己啊!”
少妇仍是笑盈盈的,秦福的眼中却闪烁着泪光,声音也变得哽咽起来。
“我痛恨自己的无能,为何不能为你遮风挡雨,为何不能与你共度余生?当年要是我的实力再强些,也不用舍掉你了。那些逼我的老家伙,死的死残的残了,我给你报仇啦!要当家主,没有那些老家伙支持不行啊!唉……你也是太倔……要是再忍忍,再等几年……”
说着这些,往事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眼前浮现出一幕幕温馨画面:
在花海中初次相遇的惊喜与羞涩,那一刻他很庆幸此生遇见她;
洞房花烛夜那般甜蜜那般激动,他的每句誓言都发自肺腑;
儿子出生时无比喜悦,只想一直那么平淡幸福过下去……
那些美好的时光,如同珍贵的宝石,永远镶嵌在他的心中。
他感觉自己似乎变年轻,回到了过去,就在这时,那少妇的身影却如同烟雾般渐渐消散!
秦福的眼神瞬间变得空洞而绝望,他伸手想要抓住些什么,乱挥乱舞着,却什么也抓不住。
他跪在地上哭着乞求:“娘子……娘子,不要丢下我啊……你等我,等我!不要那么倔,再等等就好啦啊……”
少妇的身影似乎又再出现了,只刹那间就钻入了地下。
秦福急忙刨地,坚硬的石板上浮现了她的笑脸?
秦福又哭又笑着,要抠起那块石板。
抠不动,用足力气去抠,手指都抠出血!
指尖传来的疼痛,让秦福眼前的一切发生变化,怎么二弟秦禄来了?
秦禄摇着他的肩,大声喊着:“哥、哥!你又产生幻觉啦?快醒醒!”
“你嫂子呢?”秦福的眼珠僵硬地慢慢转动。
“嫂子早死啦!”秦禄严厉斥道,“哥,你别困在幻觉里!小厮听到你房里动静不对,又不敢进来,慌忙请我来看看。门栓着,我是踹了门进来的!”
秦福看看半开的房门,再看门外低头站着的小厮,和另几个跟来的护院,这才如梦初醒,眼中闪过一丝落寞与无奈。
秦福站起身,他深深地叹了口气,仿佛要将心中所有的痛苦与思念都一同呼出。
秦禄让看到这一幕的仆人和护院都不许说出去,再陪秦福洗漱后,看他睡下才出屋子。
秦福不是第一次于恍惚中见到早逝的妻子,但都是呆一呆就幻觉消失,从没有做什么疯狂举动。
对此事,秦禄很感忧虑,到了七月二十二中午,秦福居然在午宴时再出现幻觉,把满桌酒菜掀翻。
秦禄和秦逸连忙把他拖回房,他坐在床边,还拉着秦逸的手:“小逸,不要走,让你娘多看看你。”
“娘在哪儿呢?她早就不在了。你先歇着,我去端些安神汤来。”
秦福把他拉得更紧:“你没看见她?臭小子,你看仔细点!你娘来接我了,我让她多等等。你还没有成家立业,我不放心丢下你不管。唉……”
秦禄看着他们,又对秦逸附耳说:“陪着你父亲,顺着他说。不要让他伤着自己,也别闹太凶。此事蹊跷,我去查查。”
秦禄把近段时间来秦福的饮食状况查了,接近过秦福的人也查了,再让秦家护院去打听有什么关于秦家的流言蜚语。
为了探到问题源头,秦禄还故意透露了点秦福出现幻觉的事,看哪些人会有反应。
到了傍晚,街头巷尾,流言四起,秦福的事儿传得比闪电还快。
夏日的蚊子嗡嗡作响,七嘴八舌的闲话也是响个不停。
“你们听说了吗?秦家主疯了!他看到他夫人的鬼魂儿啦。”
“那是吓的!秦家主的夫人死得早,可不是病死那么简单,死得可惨啦,是秦家主动手害死的!”
“嘘……小声点。秦家的护院到处巡逻,小心抓你!”
一个羊胡子老头凑过来,指指街上的秦家护院。
一个男子压低了嗓子,神秘兮兮地说道:“你们说秦家主发疯,到底是不是鬼魂吓的?秦家那么多年没个正经女主子,是不是把夫人们全害死啦?”
“咳咳,这事儿可真够骇人听闻的。那秦家主最近总看到夫人的鬼魂,是不是她回来报仇了?”
另一个男子眼神惊恐低声问着,似乎怕秦夫人的鬼魂会突然飘出。
“呸!你们懂个屁!”一个女人的脸猛地出现在他眼前,把他吓得一哆嗦。
拍拍胸口,定了定神,他才看清是个穿着粗布衣的农妇,腰杆挺得笔直,拿手指戳过来。
旁边一个少年说:“我们不懂,你懂?男人聊天,女人少插嘴。”
那个农妇撇撇嘴:“小屁孩儿,你才少插嘴!毛都没长齐,你算啥男人?告诉你们吧,那不是夫人的鬼魂来报仇,是秦家的仇家来害他们!”
羊胡子老头问:“那是秦家主自个儿疯的啊,咋害?那是有人装鬼还是咋的?”
农妇左手里还捏着把青菜呢,把青菜扔到门口的筐里,才手舞足蹈地说:“你们懂个啥?秦家是修行世家呢,还能怕鬼?秦家主是吃药吃坏了脑子。”
“你才是坏了脑子吧?”那个被她吓一跳的男子说,“嘿嘿,你敢去秦家这么说吗?进城卖菜的吧?你还是快去买菜!再等半个时辰要关城门啦。”
农妇的脚一跺,胸脯挺得高高地说:“你们咋不信?你们晓得我以前是谁吧?我当过秦三爷最宠爱的姨娘!秦家的事儿我还不清楚?”
大堂中一静,正喝酒吃菜的人都停了筷子,打量起她来。
她衣服又脏又破,头发用一块蓝布巾包着,垂下的一绺发丝腻兮兮搭在耳朵边,可她的容貌姣好,还带些媚态,是和多年辛苦做农活的农妇不同。
“你的菜我买了,要说啥进来快说。”羊胡子老头拿出几个铜钱给她,指了指靠里面的角落,那儿有个小木凳。
农妇接了钱,拿袖子擦擦钱上油污,才揣进怀里,走向小木凳。
她刚坐下,大堂里的人都凑过来让她快说。
清了清嗓子,她才开口:“秦家主发疯,是给他治病的秦仙师用那药有问题!”
“啥问题?有毒啊?”
“没毒,有鬼!那药方里有啥刺青蒿,不是一般药,那是在柳树沟的灰里长出来的!柳树沟大火,你们晓得吧?”
众人都知道柳树沟大火之事,可不知道和药有什么关系,纷纷乱猜。
她挥手让众人静了静:“少瞎猜,还是我告诉你们。你们晓得火里烧死多少野兔啊、山猫啊?还有那些树啊、草的有灵性,哪甘心遭烧死?怨气一股股集结起来,才长出那么一株刺青蒿!吃了带怨气的刺青蒿,秦家主被鬼迷了!”
有些人听得发冷,抱紧双臂缩起脖子。
有些人却质疑:“你不是说修行者不怕鬼吗?又咋说秦家主被鬼迷了?”
“嘁!”农妇跷起二郎腿,再说,“秦家主是不怕孤魂野鬼,可他怕鬼气啊!秦仙师把带怨气的鬼刺青蒿炼进药里,喝下去后,止疼效果可好了!但是吧,长久喝那药,阴寒鬼气侵到秦家主的五脏六腑,就影响他脑子啦。”
那个少年挠挠头,嘀咕着:“确实不是他夫人鬼魂害的,我听着那药和凉丝苑药人吃的药差不多,我家隔壁有个大叔关进过凉丝苑,就那样的。”
“这也可能哈。”羊胡子老头说,“秦家这是害人终该己。”
大堂里响起一片唏嘘,对秦家的遭遇既疑惑害怕,又感到莫名畅快。
农妇满意地看着自己的话引起了这么大的反响,嘴角勾起笑容,背起菜筐出门往城外走。
走了快一个时辰,才走进一个小村。
已是深夜,穷苦的村中没有灯火,她是借着星光认路。
村尾有几间低矮的破茅草屋,那是她家,她家离村中心远,是穷人里面最穷的。
打开柴门,这破茅草屋中竟然自有微光。
光是上好的衣料所发,屋内站着两个白衣男子。
农妇愣了愣,但见了他们并不害怕,放下菜筐后,还热情笑说:“程仙师、秦仙师饿了没有?我去做点饭。”
“不用忙。”程浩风一扬手点亮油灯,“你快讲讲事情办得如何。”
“哟,你们不饿,我可饿了呀。今天中午的时候啃了块干粮,没吃过饭,还走那么远的路。等我吃饱喝足,再慢慢说事。”
她往旁边厨房走,秦沐风拦住她,从袖里乾坤中拿出一个荷叶包。
“快吃,边吃边说。”
她接了过去,打开荷叶包一看,是大片大片的卤猪肉,香味扑鼻。
咽了咽口水,她坐到一个木桩做成的凳子上,拿荷叶揩了揩手,再抓肉吃。
“这位大嫂,秦家护院有没有单独找你问什么?”程浩风着里想知道情况。
“啥啥大嫂呢?我又没打算嫁给那个老光棍儿。”农妇不悦地说,“我有名字,我叫‘银子’。”
“金银的‘银’?”程浩风诧异问道。
“嗯,银子,爹娘想用我换银子呗。”
程浩风给了两片金叶子,“银子姑娘,你快些说事情办得如何。”
银子拿了金叶子,很快把情讲清楚。
程浩风听了后说:“麻烦你明天再去打探,我们会给酬劳。”
银子娇笑几声,瞟瞟程浩风,又盯着秦沐风眼珠也不转一下。
“你们以为我是为了钱才帮你们做事?那可小瞧我了哈。我是有情有义的人,是愿意跟你们交朋友才帮忙呢。两位仙师,今晚上歇在这里吧,我打听到事儿方便说,省得你们跑来跑去。”
程浩风要拒绝,还没开口呢,秦沐风已经急得语无伦次先出声:“不……不歇!不歇!我们跑得快,明天再来。”
银子抛个媚眼,再挽留:“老光棍儿去给圣果庄修粮仓,要赶工呢,这几天都不回来。我一个娇滴滴的小妇人,住在这破茅草房里怪怕的,二位仙师陪陪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