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叩门三下,响声在寂静夜色中很突兀。
“三伢?进来吧。”
门缝间有紫光一闪,门已半开。
程浩风走进屋里,微微躬身垂手站立。
晁玄同正在写字,头也不抬,等着程浩风开口。
程浩风注视着师父,有很多话想问,话已在嘴边,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没出声。
萧年说他身边有天帝安插的探子,指明了是同辈的同门,但哪个同门有和天帝交流的能耐?
怀疑谁做了什么事,至少得能做到那件事吧?
从云华观到玉真宫,再到整个羲明山的同门,够得上让天帝指派任务的同门寥寥无几。
萧年强调了是“同辈”,也许是误导,身边最有嫌疑的是师父。
晁玄同修为极高,却没去天庭任职,定是在凡间有重任。
他和紫微星君有交情,隔一段时间要联系,也许那就是让紫微星君在其中传递信息。
程浩风不愿怀疑师父,可是不弄明白,心里又始终有个疙瘩。
要试探问问,哪知怎么也开不了口。
“你要问关于萧家的事?”晁玄同抬头看他,平和的眼神,却仿佛已看穿他的心思,“想了解关于天帝与萧家的过往?”
“是。”程浩风答应着,紧张得脖子硬着,青筋都鼓起来,“是天帝让萧家来引我入魔吗?不是指天庭神仙,就是无比强大尊贵的惟正天帝。”
“对。”晁玄同以肯定的语气答道:“是惟正天帝下达命令。萧家是被逼立功,他们对于你要如何并不关心,他们只是想立功。”
“真的是惟正天帝吗?”
听到确切答案,程浩风反而不敢相信。
一股三叉状的金色闪电划破夜空,随即雷声震得山林中所有鸟兽心惊肉跳。
程浩风凝视师父双眸,想辨别师父所说是真是假。
“是。”晁玄同再次肯定答道,“元座星岛的弘宸君皇要你当奉心护法尊者,惟正天帝要你入魔,等你心魔强到堪比金仙,惟正天帝再收降你。”
雷声又“轰隆隆”传来,程浩风似是听清了师父说的什么,又似没有听清。
这是什么跟什么啊?太离奇了,太荒诞了。
不是真的,这些绝对不是真的!
师父看出我怀疑他是天帝的探子?我这种有怀疑不直问的态度,让师父生气了吗?
师父最气的是,我居然听了萧年挑拨,怀疑最可敬的恩师?
一定是这样,师父才赌气说这些。
程浩风摸摸后脑勺,傻呵呵笑了笑:“元座星岛?弘宸君皇?离我所知所感太遥远了。那是比天庭更神神圣的所在吧?师父,我不该乱问,你莫生气。”
“你对元座星岛已有所了解吧?你和六儿在查,我不会阻止你们。”晁玄同声音低了下去,“刻意所定的天意就不是天意,你们不论做什么选择,我都不会干预。我不生气,只是怕你们不懂我良苦用心。”
这番话蕴含太多内容,程浩风无法完全懂,但听得出师父不是天帝的探子。
晁玄同很少说这么长一段话,对于徒弟的关切之意明显。
有些人收徒是收有钱有势的弟子,好撑门面;有些人收徒是收门客打手,利用徒弟壮大势力;晁玄同是收看中的好苗子,每个徒弟都是他的心头宝。
一般父母对孩子还有偏爱呢,还常常只生不养,养了也不教,相伴最多才几十年,晁玄同和徒弟们相处时间不多,但用尽心血培养,且都已相伴百年以上。
程浩风十分懊悔刚才说的那些,低下头,用右手拧了左手的手背几下。
要不是当着师父的面不该有发癫行为,他真想扇自己几巴掌。
晁玄同看他这般,又温声安慰他:“不必为这些琐事自责,你和他们几个都免不了要问到那些。我不告诉你们,是修为太低容易做错误选择,倒不是那些事不可说。你既已问了,可否知道弘宸君皇是谁?”
程浩风茫然抬头,目光中有一丝恐惧。
“弘宸君皇是撷取几个域界万物情丝,育化灵气,再将其凝胎送入凡间的制造者。弘宸君皇,你的灵魂之父。”
程浩风的瞳孔一缩,那一丝恐惧,变为抗拒。
“师父,你是对的,以我如今修为,即使知道那些事又能如何?”
程浩风长呼出一口气,心里的疙瘩解开。
晁玄同颔首道:“你是先别查那些查得太多为好,顺其自然吧。”
程浩风又问:“我要是先除掉萧年,再灭掉萧家,天帝会是怎样态度?”
“不可。”晁玄同没有直接回答,“萧晗笙和萧焱笙有仙职,凭他们已可灭了云华观和玉真宫,我们一点错也出不得。”
程浩风唇角弯弯,笑得有点小得意,师父还是被套话了。
他已和萧年议定,岂会这么快违约?只要萧年不先做违约的事,他会守约。
问这些,想弄清除了谁是奸细外,这第二个疑问。
收敛笑意,程浩风接话:“天帝反正不会杀了我们,拆了云华观和玉真宫又如何?我们重建就是。”
“不行!你们虽然不死,但会把你们逼向他想要的结果。没有目前相对平静的局面,你们成长之路会更加痛苦。你知道那会怎样吗?你们尽皆入魔,再被收降镇压。”
程浩风晃晃头,左脚踮了踮,问出最想问的:“天帝默许萧家对七真三英各种迫害,为何不下令把我们扔进地狱?他需要我们强大的话,在那里把我们磨炼成强大的邪魔更快些。”
拜在晁玄同门下百余年,程浩风从没见过他发怒。
有生过气,但都是轻飘飘抬手就解决了惹他生气的家伙,用不着生气。
可程浩风话音刚落,晁玄同拍了下书案,怒气冲冲挑起双眉如剑。
“你当他没那么想过?我不同意!三伢,比死更难受的事很多,你们太弱,不许再惹事!”
程浩风听得懂这话字面意思,更深的意思只听懂一半。
“师父为我们承受了很重的压力,我以后一定谨言慎行。”程浩风恭敬向晁玄同稽首。
晁玄同眼中忧虑尽显,“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渺茫希望,我也不愿看着你们走向既定命运终点。只要还是混元祖师后辈,就还有机会。”
“可是这样过得很累,像头上随时悬着一把剑,师父你也过得很艰难。”
晁玄同指了指桌子上装蜜饯的碟子,程浩风把碟子端到书案上,他拈了一颗入口。
甜味从舌尖到了心尖,晁玄同又平静下来。
他轻笑说:“那把剑没那么快刺下来,不要惊慌。你有用,像一颗果子,不熟透摘了也不好吃。”
程浩风脊背发冷,从乡间塾师家的儿子,到父亲入京为官,再到他修行有成已百岁不老,又到进境迅速升到紫气福地清福仙中期,他为自己不断变强而自豪。
可是自以为变强,在强者眼中仍只是颗果子?
“那让我在阳光雨露中长好,等熟了来摘就是,怎么要有那些七灾八难?”
程浩风喃喃问着,不求有答案,只是发泄不满。
晁玄同却给出答案:“让果子在生长过程中,有虫咬树叶,有蜜蜂采花,经受风吹雨打,才长得好长得大,确保摘取时果子又香又甜。”
程浩风哭笑不得地想:原来我不只是颗果子,还是不能想怎么长就怎么长的果子,得按食用者的标准来长。
晁玄同朝他挥挥手:“且去歇着。能力不够时,说这些全是无用空谈。果子自有灵性,只愿果子能享受自己的甘美,即使消亡也有种子,种子再长成一棵大树。”
程浩风告辞退出去,没有回房,而是往镇龙囚玄阵而去。
他心中愤愤道:是颗果子也可以不被吃,谁咬崩谁的牙,看谁敢吃?
夜色中,一股比夜更黑的烟雾扭来扭去,像一个欠揍的小混混到处找茬儿。
阵中传出臧玄蛟戏谑的声音:“唉哟哟,是不是又去见师父,说你要娶小狐狸啊?谈的啥?又没谈成?你呀你,小娃子哭唧唧,要媳妇儿要不成,要不成嘿嘿啊哭唧唧。”
程浩风抱臂抖腿,昂着头说:“你胡说吧,我懒得和你扯。师父和我讲了很多事,想不想知道讲了些什么?哼,不告诉你。”
“你以为我稀罕知道?他讲的还不是那些事?我都不用打听。你想好没有?你得听我的,想要娶喜欢的她,想要做喜欢的事,你得听我的。”
程浩风站直了,正色朗声道:“等把各种势力的威胁全消除,师父自会同意婚事,不劳师叔费心。”
黑烟冲下又冲上,臧玄蛟的声音带了几分恼怒:“你还这么天真?威胁到你的势力,你除得掉哪一个?”
程浩风没回答,迅疾掠行出镇龙囚玄阵范围。
困难重重,可是他自信地想:听臧师叔所说,他也不是天帝的探子,那我还有什么可惧?我所惧不是对手强不强,是不愿和在意的亲朋为敌。只要不用纠结为难,敌方再强也总有弱点!
等以后没谁威胁得了,还要帮师父师叔查查当年姜嫣的事。
臧玄蛟那么偏激,当年之事定然还有隐情,帮他们解开误会,师父定然主动放了师叔。
还要学好《长情注》,不负师叔期待,他教导了一番,也让他看到点成果。
此刻嘛,程浩风要去找秦沐风,还有事需要商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