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无昭离去的第五日夜。
宽敞明亮的大厅里,只有谢臻凉和谢重两人,面前的圆桌上摆满了丰盛的菜肴,一壶酒放在桌边上。
这是谢臻凉离去前,父女两人最后一次坐在一起吃饭。
谢臻凉的胃口一贯很好,又因为谢重时不时地给她夹菜,她基本没怎么抬头。
谢重满足地看着她吃,自己倒没吃多少,只是喝了不少酒。
谢臻凉放下碗筷,为自己倒了一杯杯酒,也为谢重倒了一杯。
她嫣然浅笑,眉眼如画,手执酒杯,冲着谢重道,“爹,女儿敬你一杯。”
谢重看着眼前娇艳如花的人儿,威严肃穆的面庞渐渐柔和下来,心头的伤感和不舍却愈发地清晰厚重。
澹台无昭离去前,曾与他有过一次长谈,从他口中,他早就知道谢臻凉不久后要离开一段时间,解决月涵儿带来的仇怨,这么些天过去了,他努力说服自己不要阻止谢臻凉离开,也强迫自己不去想她离开的事情,可不论他多么地想淡忘这件事,分别还是到来了。
他端起酒杯,轻碰了一下谢臻凉的酒杯,闷头喝下。
谢臻凉放下手中的空酒杯,轻淡的眸光扫过谢重郁郁的神色,他眉头微皱,看着谢臻凉欲言又止。
良久,他长叹一声,“凉儿,放心去罢,爹会守好贤王府等你回来,还有……昭世子。待你们回京,爹便将你们的婚事办了。”
谢臻凉一愣,不由好笑,“爹,你不是不待见澹台无昭?怎么却连办婚事的打算都有了?”
谢重紧抿着唇,目光沉沉,有几分无奈地开口,“从他离去前的安排里瞧得出,他不错,是真心对你好……你既然又喜欢他,爹没有阻扰你们在一起的道理。”
谢臻凉闻言一眨眼,“他知晓了,一定会高兴的。”
谢重不以为然,“高兴?凉儿,他何曾因为爹的不待见不高兴过!他根本不会将爹的反对放在眼里,哪怕爹如今支持了,他该怎样还是怎样。”
谢臻凉摸了摸下巴,好像真的是这样,似乎除了自己,任何人的反对在澹台无昭眼里都是浮云,不屑一顾。
“爹,天色不早了,你今夜又喝多了酒,别在书房忙碌了,早些歇息罢。”
谢重缓缓点头,“好。凉儿,你也回房睡罢。”
谢臻凉听言站起身来,如往常那般,对谢重道了句‘晚安’,转身离开了大厅。
谢重注视着她离去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他才慢慢收回目光,起身,走到院子里。
夜风拂过面颊身躯,吹散了谢重的醉意,他仰头,望向天上清冷的明月,一股哀愁孤寂之感渐渐在心间蔓延,想起谢臻凉的离去,不知多久才能回来,心又忽然揪起……若是凉儿出了什么事,他如何向涵儿交待!
如果不是需要他坐镇京中,密切监控韩氏;如果不是听了澹台无昭周密的部署,信任他完全能保凉儿周全,他会亲自陪凉儿走一趟。
谢重猛然攥紧手,既然已经注定不能陪伴凉儿,那他就该全身心做好他该做的事,掌握权利,成为她坚实的后盾。
……
光线昏暗的房内,谢臻凉靠坐在床头,手中拿着一卷书册,没有看,而是在盯着上面的字出神。
忽地,有什么东西打在窗户上的动静响起。
谢臻凉立即惊醒。
反应过来自己竟因为想澹台无昭这个人想得出神,不由地暗骂了自己一句:矫情。
一边想着,一边穿鞋下地,她打开窗户,朝外看去,一愣。
只见窗外的院子里站了几人,人人手里拿着一盏明亮的灯笼,见她出现,‘刷’地一下,齐齐将目光聚焦在她身上。
从左到右,正是谢庭轩、谢思柔、墨沉霁、赵何熙、陈星河五人。
谢臻凉嘴角抽了抽,不动声色地打量几人一圈,挑眉,压低声音道,“你们……这是干什么?我院子里不缺灯笼。”
墨沉霁知道她打趣之意,却故意逗她,温润地笑道,“这都是京中最好的匠师做出来的灯笼,外面可没有,你还是带着罢,思念故土的时候,可以拿出来瞧瞧。”
谢臻凉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以一个入水的姿势,从窗户里窜出,几步走至几人面前,“你们够了啊!我不是出去做商贩的,不要什么都给我送!”
墨沉霁几人知道谢臻凉也要离开,各自行动起来,牟足了劲给她送路上需要的东西,也不管谢臻凉需不需要、带不带得走,热情的样子,让谢臻凉既欣慰又头疼。
谢庭轩英气俊朗的面庞上,笑意如春,“你不带走,可以放在自己的院子里,这灯笼如此的精致漂亮,不单可以照明,也可以做装饰。”
谢臻凉无言以对,扶额一叹,咬牙,“最后一次了。”
说罢,眸光扫过赵何熙和陈星河两人,“你们来凑什么热闹?”
赵何熙被澹台无昭定下,要随谢臻凉离开,而陈星河则是谢重的安排,让他跟随谢臻凉,与舒玥一同照顾她。
谢重从狱中出来后,陈海也被放了回来,因他伤得重,墨沉霁又医术高超,是以父子俩便在镇国将军府住下,如今陈海已经基本痊愈,而陈星河为报恩,一口答应了谢重的要求。
这两人不同于墨沉霁、谢庭轩、谢思柔三个留京的人,是要与谢臻凉一起离开的人,对她根本不存在什么惜别之情,要惜别,也该是对着赵夫人和陈海。
陈星河眉眼飞扬,浑身上下散发着嚣张的纨绔气质,“我和赵公子是被逼的。”
谢臻凉狐疑地扫了另外几人一眼,已经不想在说什么了,“好了,东西留下,人散了罢,后会有期。”
说罢,毫不留恋的转身,回房。
谢思柔见她离去,急切地张了张口,最终却是什么也没说出来,有些沮丧。
谢庭轩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脑袋,“你的心意,她明白。”
“嗯。”
谢思柔慢慢点了点头,心里却在骂自己,怎么不能勇敢一些!?勇敢点还能和她说上话的!
“唉。”
谢思柔轻叹了一口气,还是凉姐姐的气场太强了。
墨沉霁侧眸看向谢庭轩,“去喝酒?”
谢庭轩笑着应下,正要开口说先将谢思柔送回去,她却一脸坚定地开口,“大哥你和墨公子去罢,我今夜在这里留宿一晚。”
谢庭轩一愣,随即肯首,成全了谢思柔的心思,而且她住在贤王府里,他也是放心的。
墨沉霁和谢庭轩将手中的灯笼分别塞在赵何熙和陈星河手里,而后运起轻功走人。
谢思柔眼见的看到立在门边的舒玥,眼睛一亮,就近将自己的灯笼塞到赵何熙手上,快步跑了过去。
赵何熙冷漠地一转头,淡色的瞳眸里染着几分清寒,盯着陈星河,“拿着。”
说罢,将三个灯笼往他怀里一塞,负手离去,背影高冷而潇洒。
陈星河怒瞪着赵何熙,却是有火不能发,因为他心中有一个很悲哀的认知——他打不过他。
说得再清楚点,他是今夜这几个男人中,功夫最差的一个,差到没眼看。
陈星河认命的提着五个灯笼离开,边迈步边瞄向谢臻凉的房门,暗自嘀咕:人缘真是好。
院子里不见任何人影,真的清净了。
谢臻凉躺在床上,笑着闭上眼,他们的心意,她记下了。
第二日很早的时候,谢臻凉起来洗漱穿衣,用早膳的时候,舒玥从外面进来,说谢思柔想见她。
谢臻凉微讶,“这么早就醒了?让她进来罢,再那一副碗筷。”
“是。”
谢思柔眼下带着两个黑眼圈进来了,谢臻凉喝粥的动作停了停,忍不住猜想,这孩子不会一夜没睡罢。
见到谢臻凉,谢思柔是很开心的,“凉姐姐。”
“嗯,做罢,一起吃点?”
谢臻凉明显感觉得到,谢思柔似乎很喜欢自己,不,准确来说,是崇拜她,虽然她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让谢思柔对她的态度改变如此大,但她没多想,也不觉得困扰,因为经历得多了。
嗯,没错,现代的时候,谢臻凉有不少被人莫名其妙喜欢上的经历。
谢思柔坐下,安静地吃饭。
待谢臻凉放下碗筷,她也停下了勺子,有些忧愁地问道,“你要走了吗?”
谢臻凉站起身,笑答,“吃好了?我送你出府。”
谢思柔露出笑容,“谢谢凉姐姐。”
时日尚早,贤王府的府门前,早已停了四辆马车和几匹骏马。
周遭很是静谧。
该来的人已经都来了,只等谢臻凉上车,就可离开。
绿芙眼眶红红地和谢臻凉道别,“小姐,你路上小心……”
才说了一句,便哽咽得不行,难过不舍的看着谢臻凉。
谢臻凉轻柔地揉了揉她的脑袋,“放心,我会常写信回来。”
一路过去,只怕很是危险,绿芙太弱,一旦有什么万一,恐会搭进命去;绿芙也太单纯,比起让她成长得圆滑世故,她更想保留她美好的性子。
绿芙难受得说不出话来,只得乖巧的点头,“嗯。”
谢臻凉抱了一下她,而后,抬眸,看向她的身后,那里站着一身灰袍的谢重,他面色平静,见她望过来,唇角勾起一抹笑来,许是很久没有笑过了,笑的动作有些僵硬,谢臻凉心下一动,脸上扬起一个明媚的笑,未语。
“走罢。”
谢重当先开口,转身进了府门。
谢臻凉也收回视线,忽然瞥见了一旁脸色纠结的谢思柔,她歪头打量她一会儿,忽然上前,轻抱了一下她,“再见,妹妹。”
谢思柔惊愣,还没反应过来,谢臻凉已经上了马车。
她呆立在原地,目光落在远去的车马上,待再也看不见,才垂下脑袋,眸子黯淡下来。
隐在暗处的墨沉霁和赵何熙并未现身,却目送了谢臻凉离开。
天边的太阳跃了出来,灰蒙蒙的天地间终于亮了起来。
新的一天开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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