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恐惧而来的是剧烈的愤怒与不甘,后两者甚至湮没了前者,不得不说,亚希尔确实是个天赋出众的心灵术士,即便是在大灾变之前,他的才能也相当值得赞赏,之前也不过是因为事情脱离了掌控——对他而言算得上十分罕见——而出现了短暂的动摇,但随后他就迅速地聚集起精神,一股无形的精神鞭挞抽向亚历克斯与艿哈莱,紧接着,另外几波柔和但不失威严的波动传向了其他人,命令他们向亚历克斯发起进攻。
术士抛出火热的能量,法师吟唱咒语,吟游诗人与盗贼们也举起了匕首,短剑,还有人扔出了铁网,但最致命的永远来自于心灵术士,先前的控制与精神鞭挞如果可以用绳索与鞭子来形容的话,他颤抖着,尖叫着发出的另一道锐利而又沉重的精神打击就好似一座黑铁的高塔凌空坠落,他渴望着看到这个不知好歹的黑发诗人被击中,被抛起,摔在石头的墙壁上,然后落在地上,就像是一口装满了水的牛皮口袋,口袋破裂,从里面流出鲜血与破碎的思想。
就和他每一次测试自己的能量时一样,他的高傲与狂妄并非空穴来风,他尝试过,将野牛、全身盔甲的武士、神术保护着的牧师,甚至深渊来的劣魔高高抛起,甩向毁灭,无论他们有着多么厚重的皮革、多么坚硬的盔甲、多么虔诚的信仰,又或是多么强韧的肉体,都没用,他的力量直接针对他们的精神,乃至灵魂。
他撞了过去,然后就撞在了一道无比坚固的墙壁上。
亚希尔向后飞去,在流亡者及时伸出的手臂上瘫软下去,流亡者都不需要去看,就知道这个人类已经变做了无用的废物。
不仅是他,被这个心灵术士操控着的人都感觉像是遭到了一阵无法言喻的巨大打击,术士与法师的法术不是失去了控制,就是被反噬,其他人也不免身体虚软,手脚迟钝,一些人更是昏厥了过去,只有拿哈还站立着,他就像是一直站立着的狗,向亚历克斯发出类似于蛇类般的嘶嘶声,就在人们都以为他会挥动手中的短剑向亚历克斯进攻的时候,他却只是张大了嘴。
一条闪烁的赤红色光线直接从男孩的口中刺向虚空,人们几乎都没能看清那是什么东西,就有一枚被微光笼罩的魔法箭矢直接命中了它,它被穿刺在箭矢上,固定在祭台后方的雕像上,从胸膛垂挂到腹部,还在不断地扭动——那是一条蛇,但看上去又不像是真正的蛇,因为它是半透明的,鳞片带着无机物的质感,像是玻璃,也像是晶石,但细长的舌头与抽打在雕像上的尾巴又说明那是一个活物。
“这是什么?”艿哈莱问。
“灵晶仆,心灵术士的魔法仆人。”亚历克斯说,他依然在敌人的包围之中,却保持着一如既往的从容:“传说灵晶仆在存在一段时间后会无限地符合主人的喜好与性格,甚至予以扩大,看起来果然如此。”
“你做了什么?”流亡者抓着亚希尔问道:“这不是你的能力,也不是那个拉曼妥思子嗣的神力。”他应当与亚希尔有着相当亲密的关系,即便没有,就亚希尔对他的青眼相待,他也不应该是现在这个样子——当一个孩子发现一只比他手里的甲虫更漂亮的小东西的时候,就会露出他这样的神态,亚希尔虽然还被他拿在手里,但已经完全不再能引起他的兴趣了。
“你是谁?”亚历克斯问。他起初的时候还以为主导者应当是亚希尔,哪怕这个流亡者可能与陨落的玛斯克有什么关系,进一步地说,可能与那个剧团首领有着一样的任务,但现在看来,所谓的丝绒面具不过是一种误导,他十分傲慢,这种轻蔑要超过天赋者对凡人的,或是神眷者对无信者、渎神者的,正确点来说,更像是……
“一个忠诚的仆役而已。”流亡者说,在黑色丝绒面具下的嘴唇向两侧翘起,“当然,不是这个人类的,好啦,我给了你答案,现在你应该回答我了。”
“我的导师给我留下的屏障。”亚历克斯干脆地说,反正只要仔细推测一下也能想到,“我说过我的导师是一个强大的心灵术士,他给了我一份保护,这份保护可以让我避免受到精神方面的攻击。”
“仅仅是保护吗?”
“一只脆弱的鸡蛋撞上了坚硬的石墙,”亚历克斯说:“你也不能说石墙变成了一件武器。”
面具的阴影里,流亡者的眼睛眯了起来:“哦,说起来还真是亚希尔咎由自取。”
“只能说他运气太差了,”亚历克斯慢吞吞地说道:“如果是其他攻击,法术、弓箭或是刀剑,他都不至于落到这样的下场。”
流亡者轻笑了一声,松开手臂,亚希尔软绵绵地掉在了地上,周围的人群掀起了一阵轻微的涟漪,但无人动作,亚历克斯不禁在心中摇了摇头,看来亚希尔真的犯了一个大错,他以为自己可以随心所欲地操纵任何一个人,却不知道自己才是流亡者的傀儡——或许,不是亚历克斯的到访,这种假象还能维持一阵子。但他不仅莽撞地将亚历克斯当成了下一个猎物——他应当听说了玛罗吉的事情,但他被自己的天赋麻痹了——还在亚历克斯明白地说出自己的导师就是一个心灵术士,而且已经摆脱了他的控制后继续疯狂的攻击亚历克斯。
这个结果不但出乎亚历克斯的预料,也出乎其他人的意料,毕竟亚历克斯只是一个吟游诗人,一个僭主的幺子,而亚希尔,不管怎么说,他终究还是阿克的领主,如果他正大光明地行使属于他的权力,亚历克斯面对的场景必然要更艰难一些,但他愚蠢地舍弃了自己的优势,不,应该说,他错误地将个人的力量凌驾于城邦的力量之上。
不过这也不是不可以理解,天赋者对于凡人总是不屑一顾的,亚希尔更是一个试图成神的野心家,他当然会以为自己的力量要超过凡人组成的军队和法庭。但我们都看到了,他不幸地遇到了一个不爱夸张的吟游诗人,他说自己的导师是最强大的心灵术士,是的,那位存在确实是,他设下的屏障直接粉碎了亚希尔的大脑,他已经是个无可挽回的空壳了。
一出盛大的演出就这样草草收场,理由更是滑稽可笑,艿哈莱都要为亚希尔感到尴尬,但她随后听到亚历克斯问道:“你用什么说服了亚希尔?他还不至于毫无理由地幻想起自己能够取代阿芙拉,占据曾经的弗罗之位,”他微微沉吟了一会:“神格,还是神骸?”随后他给了自己答案,“神骸,当初红龙格瑞第吞噬了弗罗,之后又有阿芙拉接替了她的位置,这两位都不会允许神格的碎片流落在外面,但如果是弗罗的神骸——那时候她将神骸留在了格瑞纳达,在她的牧师身上复苏,在格瑞纳达覆灭之后,很难说会不会有什么留在废墟里,你,或是你身后的人能拿到神骸的残余很有可能。”
“嗯,你猜的很对,可惜我不能给你奖励。”流亡者说了一个不那么好笑的笑话:“不过你的导师对你可真是体贴啊,居然连这样的隐秘都能告诉你。”他做了一个滑稽的动作:“令人惊讶,毕竟那位是那位,还有那位,”他说了一大串莫名其妙的话,可能只有亚历克斯可以隐约听懂,“外来者,”他说:“你有什么地方让他们另眼相待?”
“我也不知道,”亚历克斯说:“我只是一个平庸的失败者。”
“这简直就是一道最残忍不过的打击。”流亡者说:“你才毁了我的杰作。一个平庸的失败者,嗯?我应当给你一份回报,与之相衬的回报。虽然这场失败意外的成分很大,但你会知道我是多么地善于迁怒。”
“你们不会成功的。”艿哈莱突然说:“弗罗早已陨落,更不会有人愿意将一个男性视作婚姻与爱情的保护者。”
“我知道啊,”流亡者说:“但那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渴望鲜血,死亡与痛苦,只要有这些就足够了。”
“另一个人也是这样想吗?”
流亡者看向黑发的吟游诗人,“这是一个重要的问题,”他说:“你用什么来换取答案。”
“应该是,”亚历克斯冷漠地说:“我从不认为事情会如此凑巧,在玛罗吉出现了伪神玛斯克的地下殿堂,而在阿克的堡垒里一个心灵术士竟然要取代阿芙拉成为婚姻与爱情的神只,你们是一群疯子,神只对你们而言似乎也只是一种可以随意摆弄的……物品,”他注视着流亡者:“你们想做什么?我不相信你们只是想要鲜血和死亡,那种东西你们随意挑拨几个领主相互厮杀就可以,你们知道自己的行为随时可能引来神只的视线吗?”
“胆大妄为者永远都有,尤其是在大灾变之后。”流亡者说:“所有人都知道凡人可以成神。这样的事情以后还会有更多——希望监督者不要太过劳累。”他笑吟吟地挥了挥手,“不过现在,”他说:“要开始忙碌起来的是你,外来者。”
“什么意思?”艿哈莱问。
“本来我想在这里举行一场精彩绝伦的演出,”流亡者说:“但就我们看到的,最重要的一个演员因为他的白痴一上场就变成了个无用的垃圾,这着实令人扫兴,所以我准备离开了。”
“等等!”艿哈莱叫道,亚历克斯则露出了危险的神色。
“看来你们也明白,”流亡者说:“但你们是无法留下我的,再会了,希望我们再见的时候这个世界会变得更有趣一些。”
说完,他向他们鞠了一躬,跳进了亚希尔的尸体形成的阴影,不见了。
也许只在一刹那间,当在场的人意识到流亡者——这个真正的罪魁祸首居然如他所说的那样,毫无顾忌地抛下了所有人,消失无踪的时候,魔法的光芒再次亮起,但不是攻击,而是有人乘机撕开了传送卷轴,在这里有术士也有法师,他们固然被亚希尔控制过,但这种控制并不如亚希尔以为的那样严密——在没有流亡者辅助的时候,在亚希尔死去,流亡者离开的时候它更是不留一丝痕迹。
他们不愿意和亚历克斯对抗,谁知道这个除了外貌看似温和平常的吟游诗人身上还有多少危险的法术和符文?何况他说过他还有一个强大的心灵术士导师,他们只想尽快离开。
但在一阵混乱的嗡鸣后,那个法师还站在原地,他面色苍白,神色仓皇,“你要和我们作战吗?
“不,”亚历克斯用森然的视线掠过全场,而后向伊尔妲点点头表示感谢:“我不准备和你们为敌,但你们需要留在这里,”他停顿了一下:“最好也不要奢望向外界传播信息。”
“您是说……”一个术士领会了亚历克斯的意思,或许还有流亡者的,“你想得到阿克吗?”
“这已经不是我能选择的了。”亚历克斯说,如果亚希尔能略微留手,那位存在留下的精神屏障确实只是屏障,它就是一面镜子,外来的恶意有多大,它就如实反击回去多少,亚希尔话说的动听,但被触怒的时候可没一点犹豫。
他可以说是被自己杀死的。
但他又不是一个单纯的心灵术士,他还是阿克的领主,一个要塞城邦的主人,他的死亡伴随着一系列的麻烦。
亚历克斯已经明白了被人类与精灵联合统治的克瑞法为什么拒绝扩张,只维持着现有的规模——他们缺少合适的管理者,要从现有的人类中挑选出正直可信的人不容易,而精灵们则在渐渐退出这个位面,他们不能毁坏一个秩序而后将所有人抛进混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