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鸣寺中,从佛堂到台阁再到禅房,有着数以百计的大小建筑。
不过要说哪个建筑最是醒目,自然非座落于寺后地静音塔莫属了。
这是一座足有十三层高,矗立于整个金陵城最高处的巍峨建筑,身在塔顶十三层,真有一览无余,手可摘星的感觉。
哪怕只是位于塔身中间的第八层上,也依然能将金陵城的一切尽收眼底。
而今日的静音塔八层之上,便赫然站了十数名身披袈裟的僧人,他们正仔细看着下方乱象,一个个神色间都带着几许感叹,几许兴奋。
在他们的俯瞰之下,能清晰瞧见东西南北四个方向都有火头不断冒起,还有许多细如蚂蚁般的百姓人等跑出家门,但随即就被另一小撮“蚂蚁”所拦截,杀死。
同时,在靠近城门的南北两面,还有一支支军队正在火速朝城内猛赶。奈何此时全城已陷入巨大的骚乱之中,那些个主要街道几乎都被恐慌的人群所堵塞,从而使大量官军根本没法进到中心位置,只有少量队伍破开人群,直扑那早被重点指出的军械库处。
不过他们在那儿也同样遭遇了阻碍,虽然因为距离的关系塔上众僧没法看清楚那边究竟发生了怎样的战斗,但只看那支队伍不再进一步向前,就可知他们已在军械库前遭遇到了极大的麻烦。
“阿弥陀佛,真是罪过啊……”一名来自苏州的僧人忍不住念了声佛,不过他眼中更多的还是惊喜,“真是想不到啊,贵寺在金陵城内竟有如此多的拥护之人,愿意帮你们做下如此大事。”
“呵呵,济慈师兄这也太瞧得起我鸡鸣寺了,若是一个月前,或许我寺还有这样的号召力,但现在嘛……城中寻常百姓早不可能应我等之令行事了。”鸡鸣寺主持弘悲低低叹息道,眼中闪过愤恨。
是啊,谁能想到朝廷居然会用上如此卑劣的手段,不断往鸡鸣寺和整个佛门身上泼脏水呢?
闹到现在,鸡鸣寺声名扫地,清誉大损,就算要行事也只能借助外部力量。
不过有一点他弘悲也好,寺中其他僧人也好,却早已瞧得分明,那就是眼下已经是鸡鸣寺生死存亡的最后关头。
一旦这场官司真就以自家的大败告终,那整个佛门在金陵的话语权将急剧收缩,到时朝廷只要再找几个由头,把一些罪名按到他们头上,那真就是身败名裂,死路一条了。
在想明白这一层后,他们终于决定孤注一掷地赌上一把,直接先下手为强,把金陵重新夺回到自己手上,甚至于直接把朝廷上下,也控制在手。
既然你们不想让我们好过,那大不了鱼死网破!
所以才会有今日这场从推官衙门内外开始的巨大变故和动乱,而这一场大乱,也势必要席卷整个金陵,拖所有人下水。
另一名僧人此时更显诧异:“那这些到处纵火的又是什么人?”
“自然是早就和这所谓的朝廷,和那亡国昏君有着深仇大恨之人了!”弘悲缓缓说着,眼中有着一丝得意。
“师兄是指那些九姓豪族的漏网之鱼?”济慈和尚反应很快,迅速有了自己的猜想。
弘悲看他一眼,笑着点头:“不错,朝廷自以为已经将九姓豪族连根拔起,但其实他们错了,在江南盘踞百年,树大根深的九姓豪族又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就被他一网打尽呢?
“虽然他用上卑鄙手段将数家灭门,又把顾陆吴钱各家的重要人物尽数软禁控制,但也只是暂时得胜而已,一旦有了机会,这些家族潜藏于暗处的力量是一定会再度出手夺权的。
“现在,贫僧也只是把这个机会送到他们手上罢了。为了救出自己家人,为了保住整个家族,他们一定会倾尽全力来办成此事。
“而朝廷兵马此时又被乱象所阻,就连城中这一片都压制不住,你们说说,我们的那位皇帝陛下又该如何是好呢?”
众僧一阵沉默,旋即又个个喜上眉梢,看得出来,这一把鸡鸣寺真是花了许多心思在作布置。各个方面他们都考虑到了,各种能借上力的势力,他们也都借到了,现在就只等事成了。
而下方的事实也印证了这一猜想,此时的金陵当真是处处生乱,处处火起,太多无辜百姓陷入水深火热和巨大的凶险之中,若朝廷再没有个妥当的安抚之法,就是这些饱受煎熬的百姓们,都要自发乱上一场了。
这让不少人都把目光汇聚到了离金陵各大衙门只有一条街之隔的顾氏宅邸处,也就是如今的皇帝行宫上。
因为现在整个金陵城里,朝廷手中还有最后一支力量可以投入用以镇压各处的骚乱,正是一直拱卫行宫的一千两百人的羽林卫。
相比于一直屯守于南北营中的官军,这支羽林卫不但更为精锐,而且还是甲胄和兵器齐全的,都不用先去什么军械库,便能迅速前往平乱。
只是这么一来,行宫的守卫工作可就……
弘悲的目光也已完全落到了行宫之上,心中满是期待低声呢喃不止:“事到如今,你已经没有选择了。孙宁,你若继续只作观望,那金陵的大乱会越来越严重,到时死伤当有数万计,甚至整个城池都将毁于一旦!
“这不会是你希望看到的,金陵有失,你也会有危险,而且会因此扩散到整个江南。你辛苦拿下的财赋要地,就要彻底被颠覆,离开你了,你甘心吗?”
当然不甘心!
就跟对弘悲做出回应似的,本来还算安静的行宫之中突然也有旗帜挥舞,旋即一支军容齐整的队伍便火速从西边而出,直奔前方的推官衙门。
显然,他们深知大乱的火头就来自于此,想要平乱,自然就要先把这关键的一处火头给扑灭了。
而在看到这一幕后,弘悲嘴角上翘,长长吐出一口气来。
一切终于都按自己的计划发生了,那现在,就该是给他们最致命一击的时候了。
随着他手一摆,命令传出,一声悠扬的钟声从寺内钟楼响起,远远传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