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宁的反应不可谓不快,也足够果断,眼见城中乱起,就立刻下达了旨意,严令所有越军将士不得胡来。
但是,有些事情,一旦发生了,就如那江河决口,就不是说封堵就能迅速封堵上的了。
越军将士固然有着多年的操练,无论战力军纪都要远高过当世的许多军队,但是他们依然有着自己的诉求,有着自己的心思。
在这次的开封城下,将士们可没少吃苦头,多少袍泽惨死在城下,又在这儿耗费了一个多月,顶风吃雪?这口气,郁结了一个多月,今日终于有了发泄的机会,又怎可能忍得住,停得下呢?
在严令扩散之前,冲进开封的首批将士就已经开始肆无忌惮地破坏烧杀抢掠了起来。
反正在他们看来,开封百姓早已投敌,而且之前还敢帮着平天军逆贼守城,那就是无可置疑的敌人了,杀他们自然理所当然,抢他们只是收点利息罢了。
于是,自南边一路向内城方向,随处都可见倒在血泊中的城中百姓的尸体,还有许多的民宅店铺被人砸开了门户,抢掠一空……
即便随即得到旨意的燕虎等将领已极力约束部下,强自压制兵将们不得随意胡来,但造成的破坏却已经无可避免,几乎整个南边外城,都被抢掠烧杀一空。
而城中其他百姓,也早被这可怕的做法吓得亡命奔逃,全朝着其他各处城门而去,期间因为碰撞挤压,争抢道路而摔倒,被踩死的百姓,数量更在被越军屠戮之上。
更要命的是,到了这时,就算越军喊着话地想要挽救这一城百姓,他们也不再敢相信这些破城兵将的鬼话,看到人后,只会跑得更快。
一时间,死者无数,看得后来不断向前的孙宁都是一阵默然。
他知道自己错了,自己就不该只一心想着破城,却把这最大的问题给放到一边的。
如此一来,开封的损失可太大了,尤其是民心上的损失,恐怕没个几年时间,都不可能挽救得回来了。
到了这一步,对于能否把城中要紧人物,比如秦玉德的儿子秦放之类的捉拿到手,却不再是那么重要了。当然,这也是无能为力,谁让整个开封都乱作了一锅粥呢?
也就是在这时候,在开封城的西边,被人强行冲开的城门处,有着数以万计的逃难之人,争先恐后地直往外跑。
他们是那么的急切而又不顾其他,居然生生把这座足可容五辆马车并排通行的城门都给挤得严严实实。
太多的人因此力竭被踩在了其他人的脚下,还有人甚至被生生挤在了城门边沿,就这么活活被挤死了。
可无论前面的人怎么叫嚷哭喊,后面的人依然不闻不问,依然只顾着不断向前猛冲猛挤,只求自己能脱身离开。
秦放,这个只得十五六岁的少年,身材并不像自己父亲和叔叔般粗壮高大,看着也就是个寻常的书生而已。在这样的混乱环境中,只以他一己之力自然是不可能闯得出去的。
但好在,他的身边却有着多名忠心的护卫,他们人高马大,膀大腰圆,气力更是大的惊人,在一阵乱挨乱挤之下,还真就帮他分出一条道来。
然后这十来名护卫就护着他和脸色惨白,双目无神的彭琦快速沿着这条临时辟出来的通道,一步步直朝外走,半晌才终于出了开封城。
可即便出了开封,秦放依然是不知所措。
他只是一个没多少见识的少年,或许心性还算不错,但在面对如此大变之下,此时也完全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才好了。
所以他只能把目光落到身旁两个最值得信赖的人身上:“于叔叔,彭大哥,我们,我们该去哪里?”
彭大哥自然就是彭琦。
他本来守城有责,但随着越军去而复返,又看到对方摆出那么多的人头尸体后,这个一力主张耿卞出击的书生也终于崩溃了——因为在他看来,这结果是自己造成的。
而且,他更清楚,开封是彻底守不住了。要不是还牵挂秦放,他都有心一死殉城了。
最终,他赶在城池被破之前跑回都督府,说动秦放后,带上这些个所剩无几的忠心护卫,保着秦放,绕路从西边出城。
而现在,随着顺利出城,他心中的愧疚与罪恶感就更重了,恍惚间,甚至都没能第一时间给出回应。
至于秦放口中的于叔叔,则是个瘦高个,宛如麻杆一般的汉子了。
他其貌不扬,刚才出城时看起来也没出什么力气,但是很显然,这些个护卫们对他却是相当的敬服,此时大家都看着他。
敛眉垂目的他稍作思忖后,终于眼皮一翻,偶露精芒,沉声道:“公子,现在只有两条路可选,一是就近去洛阳,赵广校他们现在必然后悔,又有大都督的情分在,必然会好生待你。
“二则是辛苦些,去关陇,去长安,投奔李万年李将军。说不定大都督他们,兵败之后,也去了那边。”
秦放顿时有些迟疑犹豫,一时不知做什么选择才好。
就他们的情况,身上没有多少钱财,周围又随时有敌人会追来,显然就近去洛阳更合理。
可是,一想到赵广校他们之前的所作所为,他又不想如此寄人篱下,前往投奔了。
也就在这时,一直默然的彭琦开了口:“公子,还是去长安投奔李将军吧。
“这不光是因为他更值得信赖,更因为越军也一定会想着搜寻并拦截我们的。去洛阳的道路很快就会被封锁,只靠我们拿腿走,肯定赶不及。倒是去长安,我们可以绕路,可以避过他们的搜找。”
“那就去长安。”秦放倒也干脆,立刻点头,然后便跟着那一大群逃难的百姓一起,朝着前方的官道大步而去。
看到这一幕,于叔叔神色微动,然后嘴角露出一丝笑来,也不再多言,紧随其后,跟着就走了起来,其他人自然也不再犹豫,紧随而上。
只有彭琦,稍作犹豫,但还是低着头,随了上去,现在还不是谢罪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