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翻修过的乐游苑很多亭阁内都铺设了地龙,荷香榭临湖而建,冬季清心湖上的寒风吹来,榭内根本站不住人。可是如今四周垂下锦幔,地龙散发出热意,整个榭内温暖如春,那些翩翩起舞的宫女们身着薄裙,一如春花般明媚动人。
已经是十二月了,长庆元年就要过去了,对于自己即位的第一年,石重伟感到十分满意。朝堂按照自己的意愿梳理了一遍,那些喜欢跟自己作对的官员不是被自己贬出了京就是不敢再胡言乱语了,朕的威严无人敢冒犯;与北漠的和约已经生效,北境的压力大减,十六卫的大军陆续回归京城,西境江安义在戈壁设立了两处军镇,西域人转攻为守了;户部尚书杨全栋奏报,今年税赋预计能超过五千万两,这比父皇在位时最好的年份还有多出近千万两来,石重伟满是自得。
手一抬,身旁侍立的宫女递上一杯美酒,入嘴酒温正合适,醇香扑鼻,未饮反醉。国库有了银子,明年该修一修雁山别苑了,把别苑改成行宫,每年夏季让母后前去消暑,母后一定喜欢。母后十月返京,已经从父皇驾崩的阴影中走出,人变得精神多了,也胖了些。母后怕冷,新修过的宁寿宫铺了地龙,这个冬天母后在宫中一定过得很舒适。
一曲歌罢,歌女们拜倒在地,石重伟笑道:“赐酒。”这批歌女是九月选入宫中的秀女,个个貌美如花,能歌善舞。云如玉在这批歌女之中,她被封为才人,十分得宠。此次入宫的宫女中被封为美人(正三品)的有一人,才人(正四品)三人,若要再往上走,便是仪人和妃子了,一般来说要靠怀上龙子了。
张克济送来的三女中,娄小花和高昌兰都被选为内官,娄小花是尚宫局的掌簿(正八品),在熊皇后的坤安宫听用;高昌兰是尚服局的掌饰(正八品),安排在程淑妃宫中伺候。在东宫时,在石重伟的授意下,怜夕认了当时的少詹事程明道为义兄,所以宫中称其程淑妃。
同样进宫的宫女多达六百之众,能被封为内官的不过五十人,娄小花和高昌兰从普通民女成为内官,显示出她们自身的出色,至于云如玉因得到石重伟的宠幸一跃成为正四品的才人,更是可遇而不可求,至于那名被封为美人的王美人,是王家族女,等她怀上龙种,仪、妃可期。
歌女们悄然退下,门外等候的小太监趁着空档捧着今日的奏折进来。锦帐掀起时带进一阵寒意,看到天子皱了皱眉,张谨盘算着等会要交待掖庭局在锦障丈许外再设一重锦障,这样就不会有寒风吹入了。
小太监将手中的奏折放在桌上,躬身施礼离开。自打天气冷下来后,石重伟开始倦政,不愿意起早前往紫辰殿,上朝的时间拖到了辰末,后来干脆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把政事交给孔省和段次宗处理。诸臣劝谏,石重伟振振有辞地道,古代圣皇皆垂衣而治,朕信得过诸卿,大事奏朕,小事卿等自决。
石重伟这样说当然有信心,楚王派系在朝堂上早已烟消云散,孔省、段次宗都是信得过的臣子,加上韦佑成、程明道这些心腹人,就算朕不上朝朝中大事已焉能瞒得过朕,何况大臣们处理过的朝政要报朕知,若是朕不满意,下旨驳回便是,朝庭养士便是为国操劳,朕何必学父皇那样事必躬亲,白白受累。
“念”,石重伟斜了一眼侍立在身旁的张谨,在锦榻上调整了一下坐姿,身子陷进松软的裘皮中,既暖和又舒服。一只柔荑般的手伸过来,肤如凝脂,指尖捏着的一枚葡萄干,张开嘴,甘甜的味道在口中弥散开来,泌入心里。
这是化州进贡的果脯,石重伟闭上双眼品味着口中的甘甜,自打江安义去了化州之后,化州便多了许多好东西,蜜水果、长生油、金玉液,最近东市涌进了许多上好的玉器,黄喜奏报这些玉器出自化州,朕问过杨全栋,今年化州的税赋有四百万两。
去年朕向化州索要了四百万两,江安义又送了八十万两的祝寿银,原以为化州了不起有三百万的税赋,没想到仍有四百万两,着实让朕有些惊喜,化州真是有钱,不用几年化州就要成为税赋最多的州了。石重伟长出了口气,化州,江安义,让朕既喜欢又忌惮,难以处断啊。
“臣清田使黄平奏报,臣自领旨以来……”,一连窜的官样文章从张谨的嘴中念出,石重伟不耐烦地摆手道:“直接念此次清理田亩的结果。”
张谨目光飞快地从奏章上扫过,找到要读的地方,念道:“此次清理田亩,各地州府自查上报十三万八千顷,其中职田二万三千顷,共补缴税银五十七万九千余两;清田督查使到各地清查,共查出隐匿不报田地六万四百顷,其中职田八千七百顷,共补缴税银三十二万六千两……”
此次清理田亩清查出的隐匿田地不到二十万亩,每年能增加的田税不过才六十万两,此次补缴的税银不足百万两,着实让朕失望,这个黄平办事不力。相比之下,潘和义倒是让朕刮目相看,光化州一地便查出田地二万多顷,超过了清查的十分之一,补交的税银将近二十万两,更是达到了五分之一,此次化州的清查力度和成效居各清查组之首。
五天前,石重伟便接到了几份来自化州的密奏。江安义的密奏是请罪的,化州查出这么多隐匿的田地,身为经略使失察之责难逃。收到江安义请罪的奏折时石重伟十分高兴,在他内心深处江安义如同一块石头般压在他心头,当初的长桥相迎、大理寺门前迎接,都是为了减轻心头上重压。江安义对他助力极大,而在江安义受陷入狱时他反而趁机夺了京中香水产业,石重伟知道有不少人在暗中耻笑自己。
心中阴影积得重了,石重伟有些怕见江安义,西域联军入侵父皇将江安义派去化州平乱让石重伟暗松了口气,要不然整天在朝堂上照面,要一脸笑容,江师长江师短地叫着,实在是累。难怪史书上说功高莫赏,当年朕还笑话那些帝王是昏君,换到自己做了皇帝才知道这句话有道理啊。
拿着江安义的请罪奏折,石重伟觉得压在心头的石头搬空了,江卿也会犯错,居然放纵屯军隐匿了那么多良田,纵容失察之过至少要降级罚俸。手中的奏折就像把利刃,石重伟感觉自己终于抓到了江安义的把柄,兴奋得想高唱一曲。对于江安义的处罚石重伟已经想好,在密旨中严加训斥,然后抚慰一番,表明朕对他还是信任的,让他放手行事,朝庭明发的旨意罚俸三年便是,反正他不少这点钱。
周永桐的密奏同时送到,这位新任刺史有些倒霉,摊上这场事,石重伟读着密奏中请罪的词句,可以想像到周永桐的满腹委屈的样子。朕不是昏君,自然知晓这事与周永桐无关,等化州正式的公文到来,让政事堂含糊地拟个训斥的旨意便是。朕本来有意让方仕书接任福州刺史,出了这场事,便让他在集贤殿大学士的位置上清闲养老吧。
石重伟关心的是周永桐到化州之后的所见所闻,不少朝臣都说江安义在化州势大,将来可能尾大不掉,让朕及早将江安义调离,朕让周永桐去做朕的耳目,他到任半年多了,不知道都替朕看到了什么。
翻动着奏折往下看,石重伟越看眉头越皱,周永桐在奏章中夸赞化州政通人和,江安义一心为民,诚为不可多得的能臣、干臣。石重伟怒哼一声,江安义的才干朕还用你来提醒,朕是要你前去拿捏江安义的短处,不让他为所欲为,这个周永桐,风流名士,怕是读书读迂了吧。
略过周永桐夸赞江安义的话,奏章的末尾周永桐委婉地提及此次前往化州清查的官员中多有吃拿卡要的现象,请万岁明察。石重伟冷哼一声,皇帝不差饿兵,这些人能替朕清出银子来,些许回扣朕允了,但若是光顾着损公肥私,朕绝不轻饶。
等清田督查的官员回京述职,朕要命吏部好生考核,能干的自然要重用,潘和义朕准备用他做清田司的副使,官阶暂定在从五品下吧,从从七品下职田署署令提至从五品下的副使,一下子擢升了八阶,朕对潘和义的恩德不谓不重,当年父皇对江安义也不曾这般。
用潘和义这人有三处考量,一是谁都知道潘和义是楚王的人,但朕重用其人,朝野上下不是暗中议论朕打压亲楚王的臣子,看看潘和义,谁还敢胡说八道;其二是潘和义确有才华,此次清田督查组派出五百多人,属他功劳最大,朕要让百官看看,任贤用能,朕不输于父皇;其三,潘和义与江安义有怨,此次前去化州清田又狠狠地得罪了他,父皇说过制衡之道,将来可用潘和义来制衡江安义。
张谨念完黄平的奏折,见天子闭着眼没有作声,便接着拿起兵部尚书丁大为的奏章,丁尚书在奏章中提到,各州因徭役、抗税动乱之事时有发生,请天子速派钦差查明原由,安抚民怨。
石重伟睁开眼问道:“孔相和段相怎么说?”
张谨拿起夹在奏折中的纸片,道:“两位相爷都认为兹事体大,不可忽视,请万岁早下旨意定夺。”
石重伟想了想道:“州县有乱,当问责刺史和县令,命府兵和团练加强戒备,防止刁民做乱,让龙卫暗卫派人查明缘由,看看是否有元天教贼人在暗中策划。”一旁有笔墨,张谨提笔记下,等下交给中书省加以润色后再交由政事堂用印发出。
在张谨舒缓的诵读声中,石重伟朦胧睡去,梦中看到万国来朝,北漠、西域、南洋诸国的使者拜倒在金阶之下。“哈哈哈哈”,石重伟在梦境中发出畅快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