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八月初三以来,青州、并州、齐州、姜州境内连降暴雨,致使辽水、黑水河、润水、云山河同时暴涨,沿途冲堤堰淹没田庐。四州之地已有四十六县禀报,被河水漫淹、山洪冲毁村庄初计四百九十六处,坍塌房屋数以千计,压毙人口上千,近三十万人流离失所。”
石方真摆摆手,止住刘维国继续往下读,沉声道:“朕接到奏报以后,已通过政事堂下旨各地州县开仓赈灾,并着各州府派出兵丁维护治安。工部派出专员前往灾区维修水利,随行还有一批药师,大灾之后严防有大疫发生。”
这样大面积的洪灾自石方真即位以来还是首次,身为帝王,石方真知道大灾对社稷损害极大,一个不小心,便可能伤及国本。金殿之上静悄悄的,天子沉重的话语如同重锤擂在众人心头,天灾莫测,更重要的是这场大灾后不知要有多少人因此倒霉。
“户部,运往灾区的钱粮可筹措齐了?”
余知节七日前便已经开始筹措,见天子问他,连忙出班禀道:“第一批十万石粮食已经筹齐,万岁下旨后便可起运,第二批粮草臣已经派人就近采购,会迅速运往灾区,粮食应该足够,只是灾后重建所需的银两还有缺口。”
灾后死者要发放棺木抚恤,病者要医药,灾者要吃饭住处,房屋要重建,水利要重修,河堤桥梁要兴建,来年的粮种、耕牛,税赋要减免,处处都要银子。
这两年清仗田亩,国库存银较前两年多些,余知节已经奏明库存银两二千万两零八十万两,但支出的口子也不小,原以为今年能结余下三五百万两将皇宫修缮一下,这场洪灾不但让指望泡了汤,指不定还要新添缺口。
赈灾事大,石方真咬着牙道:“先从国库中拨银两百万两应急,鼓励灾民参与重建,接下来的钱朕再想办法。再有令当地州县鼓励当地乡绅、富户参与赈灾,筹粮筹银,事后立碑嘉奖,如有大善之家,朕不悋封赏。”
余知节退下,石方真又问道:“潘尚书,前往灾区赈济灾民的官员可挑选妥当?”
一般说来,受灾人数在万名以上就算是大灾,朝庭会派出钦差大臣前往灾区赈济灾民,按例这差事应由吏部或户部侍郎担当,但户部两位侍郎清仗田亩皆已经出任过钦差,这次应由吏部侍郎出马了。
不巧吏部左侍郎昆何民染疾告假,年关将近,右侍郎李略儒要对官员考核,也脱不开身。而赈灾是件苦差,风风雨雨疫病疾气不说,而且众人都盯着最易出事,一个不小心就有丢官丢命的可能,朝中众臣都不愿往。
潘尚书拟了几个名单送呈政事堂,纷纷被政事堂找理由驳回,此刻天子发问,潘临风哑口无言。石方真立即明白了,勃然大怒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灾区数十万灾民嗷嗷待哺,诸公耽于安逸,只当未见,可对得住你们身上的这身官服?”
话音刚落,秘书少监段次宗挺身出班,躬身礼道:“臣,段次宗愿前往赈灾。”
“好,段卿,朕心甚慰。”石方真看着段次宗那张刚毅的黑脸,心中着实宽慰。
今日是大朝,江安义敬陪末座。刘维国所念的奏折中提及三十万人流离失所,江安义心有戚戚,他曾见过拖家带口逃难的灾民,比当初自家饥一顿饱一顿还要凄惶百倍。
“众善奉行、护国佑民”,广明大师的面容浮现在眼前,江安义情绪变得激动起来,大步出班,高声禀道:“微臣江安义,愿随段大人前往赈灾。”
一石击起千层浪,朝堂之上不断地有出班呼道,“臣某某,愿前往灾区赈灾”,一时间,半数朝臣都挺身而出,群情激动。石方真大为感动,语音略有哽咽,笑道:“众卿,朕刚才失言了,尔等皆是朝庭栋梁之材,忠心可嘉。潘爱卿,你在这些爱卿中挑选十个年轻力壮之人报于朕,安置好家人,二日后随同段卿前去赈灾。”
人选不可以现场挑选,这其中有相当一部分人只是表表忠心,天子、潘尚书都心中明白。散朝后,江安义发现众人看自己的目光充满了鄙夷,工部员外郎周处存经过江安义时冷笑道:“江大人,你要出风头不妨退朝后单独上奏,何必拉着大伙一同受罪。”
江安义愕然,他确实是出自真心要帮助灾民,怎么会被看成要出风头。张志诚从后面拍拍江安义的肩头,道:“安义,别理这些人,这群无聊人在一起讲究什么官场规则。”
见江安义满是不解,张志诚笑着解释道:“此次天子选三十人学政,在有心人看来也算是一个小团体,既是团体便要同进同退。此次赈灾任重道远,那些聪明人当然不愿意前去。你当朝表示愿意前往赈灾,这些人只得跟着挺身而出,如果不这样就要被你比下去,在天子眼中岂不是不如你了。”
江安义恍然哂笑道:“这些花花肠子想着如何讨好万岁,怕是天子一清二楚,还不如真心为国为民做些实事,更讨天子喜欢。”
张志诚赞许地点头道:“安义看得透彻,可是这世间多是这样的聪明人,总想着取巧行事。对了,佳颖还有一个月就要临产,此次愚兄便偷懒不陪你一同前去了。”
正说话前,刘维国摇摇摆摆地走近,江安义和张志诚站定,刘维国甩拂尘微微一礼,笑道:“万岁有旨,着江安义御书房见驾。”
御书房,石方真正与段次宗交待着此次赈灾的事项,见江安义进来要磕头,摆手笑道:“罢了,你这个‘二愣子’今天算是给朕圆了个场。”
江安义向天子躬身一礼,又向座师段次宗行了一礼,规规矩矩地站在段次宗身侧。石方真与段次宗正谈到赈灾粮食的运送,救灾如救火,由左武卫押送粮草和银两先行一步。
石方真叹道:“粮食有三十万石便够了,只是灾后重建的银两朝庭一时难以筹措,毕竟边关守土关系更大,朕听说北漠又在蠢蠢欲动了。”
江安义心中一动,朝庭缺钱,自己如果能在此时献上大笔银两的话便是雪中送炭,天子对自己定然更加宠信。程希全之所以能横行京都,靠的就是天子对温国公的宠信,自己要前去赈灾,家中也要防着程希全使坏,用钱买天子的信任这买卖再划算不过了。
想到这里,江安义插言道:“万岁,臣薄有资产,愿意献出百万银两助朝庭一臂之力。”
话出口,心中惴惴,送钱给人用也要看给谁,送给天子还真得担心马屁拍得对不对。
果然,石方真似笑非笑地道:“香水铺的生意如此红火吗?出手便是百万两银子,看来朕还不如你有钱啊。”
话里透着奚落,江安义不及多思,急忙道:“臣的香水铺售出香水二万多瓶,实得银一百多万两,国家有难,匹夫有责,何况臣身为大臣,更应为国效力,冒然献银,请万岁体查臣一片拳拳之心。”
石方真盯着江安义半晌没作声,倒是一旁的段次宗笑道:“万岁,我也听说过京中盛行氛氲香,只是每瓶售价高达六十两,委实不是臣所能买得起的,只能让臣之老妻在耳边念叨,江大人生金有术啊。今日朝堂江大人能挺身而出,报国赤诚并不在臣之下,想来并不会用这些银两图谋什么。”
江安义感激地连连点头,道:“正是。”
石方真笑骂道:“将你放在礼部,礼仪没学到半分,到处惹事生非,早知就让你进兵部,或是进户部也不错。只是你老师在户部,朕的良才不能都塞在那里,要不然别人要说朕偏心了。”
江安义汗颜,连称“不敢”。
石方真转过脸望着段次宗道:“这香水宫中有特供,刘维国,你去让娘娘每样香水选出两瓶来,赐于段卿。”
段次宗也不推脱,大大方方地谢过。
得了一百万两的进项,石方真算松了一口气,心情也轻快起来,笑道:“江安义,你献的一百万两朕可不会给赏赐,更不会卖官于你。不过,娘娘那里的分红今年就不用给了,朕会替你转说的。至于成本,便由你自己想办法,就算今年亏了,明年总会攒回来的。”
段次宗心头一动,看了江安义一眼,此子心思灵动,居然拉得皇后娘娘一起做生意,真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
“你能主动要求前往赈灾,朕甚宽慰,说明朕和太子都没有看错于你,你虽行事轻佻,但忠君爱国的心还是有的。”石方真缓缓地道:“此次前去赈灾路途遥远,也不知何时才归,你且放心前去,你家中自有朕替你照看着。”
江安义大喜,看来自己与程希全争斗的事天子已知,天子如此说,自己尽可放下心来,压在心头的石头搬去大块。
念头一闪,计上心来,江安义禀道:“万岁,臣还有个上不得台面的法子,约摸也能筹到百万两银子。”
“喔”,石方真兴趣盎然,问道:“不妨奏来。”
江安义吱吱唔唔,用眼神瞟段次宗,石方真笑骂道:“就你小子事多。”
冲着段次宗道:“段卿,你不妨先回去准备,这小子的诡异伎俩别污了你的耳朵,且退下吧。”
段次宗警告地瞪了江安义一眼,行礼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