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伏警官。”
还不等对方开口,东马便率先提出了一个问题,“你说由佳是天使,还是恶魔呢?”
“什么?”
诸伏高明略有些疑惑。
“那换个提问。”东马不再继续方才的话题,“诸伏警官,你觉得剩下的那三人,真的是抱着与由佳同样的念头,才聚集在一起的吗?”
“什么意思?”
面对这看似故作高深的提问,诸伏高明听着,觉得着实有些难以理解。
若没有相同的想法,为何会选择一起去干如此危险的事?
“你可知道,有一个成语,叫做‘乌合之众’?”
东马依旧望向波澜不惊的海面,脸上没有显露出过多情绪,反复只是淡淡的陈述某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般。
乌合之众……吗?
诸伏高明细细品味着这个词,他自然是知晓其含义的。
所谓“乌合之众”,是指象乌鸦聚集一样,没有纪律和控制的群体,或是指没有秩序的军队。
习惯于单独行动的乌鸦聚集在一起,完全不能统一。
即使聚集在一起,也不能团结,没有意义。
因此,他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
“在大众心理学中,人一到群体中,智商就严重降低。为了获得认同,个体愿意抛弃是非,用智商去换取那份让人备感安全的归属感。”
“他们难道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完完全全的犯罪吗?不,他们当然知道。只是,当打出正义的旗帜时,所谓的‘犯罪’,就不堪一击了。”
“正义的旗帜?”诸伏高明顺着他的话问了下去。
“没错。”
东马点点头,继续道:
“在他们看来,帮助难民团的行为就是‘正义’。正义到底是什么?本来就是一个很模糊的概念,所以也没法去否认他们。毕竟在他们自己看来,那样的行为的的确确算作是正义。”
“个人一旦成为群体的一员,他所作所为就不会再承担责任,这时每个人都会暴露出自己不受到约束的一面。
群体追求和相信的,从来不是什么真相和理性,而是盲从、残忍、偏执和狂热,只知道简单而极端的感情。”
“他们真的都是为了难民吗?不尽然吧。说不定,是害怕由佳的威胁,担忧自己的性命,而做出了那样的选择,上了贼船。
他们无法选择清醒,只能选择顺从。而选择清醒之人的下场,不是显而易见吗?”
“她仿佛用行动,告诉其他人一个道理——群众,群众是最好利用的。
最善良的是群众,最恶毒的也是群众。
人只要在群体中,无论做什么,都是可以被原谅的。
因为他们是一群人,代表了正义。”
“为了难民……多好的理由和借口啊。
可是,杀人的事实能被改变吗?
甚至差一点,越水七槻也会被杀……哪怕从始至终,都只是由佳下的手。
那旁观的三人,眼睁睁看着由佳杀人的他们,也不能说是完全无罪的。”
究竟是为了难民,还是为了不被杀?
或许真相,只有剩下的三人才知晓。
对于现在的东马而言,所谓的真相到底是什么,已变得不重要了。
无论是为了活着加入的群体,还是为了难民这样高尚的借口,而选择的加入,都无法改变已发生的事实。
“……”
诸伏高明听着,有些不知该如何接话。
话题太过沉重,只怕是会越聊越压抑,与自己前来寻找对方的初衷不符。
他此番前来,也并非是想聊什么深奥,或是充满哲学意义的话题。
只是由于东马开头所跑出的话题,令他一时间也不好道出自己的本来目的,只好暂时性的选择沉默。
似乎在等待时间,将之前的所有话,给隐匿在回不去的长河中一般。
沉默着。
一言不发着。
备受煎熬,仿佛在心里的倒计时,都变得那么清晰。
不知过了多久……
或许很久,也或许一分钟都还未到。
诸伏高明终于开口,打破了这份宁静,使得海面泛起了微微涟漪。
“关于越水小姐一事,最终会移交给警视厅处理。”
“哦,这样啊。辛苦了。”东马淡淡的回应着,没有掺杂过度的情绪色彩,显然不过是出于理解性的,才说出了这句话来。
最开始那一声“哦”,或许才是他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情绪反应。
毕竟越水七槻对于东马而言,说窄了门店员工,说宽了什么也不是,自然不会给予过多的关注。
心知对方肯定会平安回去,便已是他最大的善意。
“那你有告诉她,之后必须给我白打工一辈子,才能偿还所欠债务一事吗?”东马说罢,似乎突然回想起了什么,紧接着又补充上了这样一句话。
“没……”
诸伏高明顿了一下。
万万没想到,对方会说出这样看似一本正经的话来。
毕竟最开始时,还以为不过是玩笑而已。
“这样啊。”东马没有再继续说什么,回应后便乖乖闭上了嘴,用态度来委婉的告诉对方,此刻该离开了。
做人也是需要眼力劲的,升官发财都一样。
“你很讨厌我吗?”
“不……对,很讨厌。”原本下意识想回答“不讨厌”的东马,却在回想起身旁人的身份后,立马话锋一转,说出了那句讨厌。
反倒显得有些刻意。
“为什么?”诸伏高明不解。
因为思来想去,自己的确从未做过什么,值得让人印象深刻,或是容易令人生出这般情绪的,所作所为来。
“没有理由。”
东马说着,看了他一眼,“讨厌一个人不需要理由,就如喜欢一个人,同样不需要理由般。”
“如果你一定要一个理由的话……你是警察官,我是律师,本就两个水火不相容的群体。还是保持应当的距离才对。请时刻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诸伏警官。”
“不过,从客观上来说,我并不讨厌你。但从主观上来说……”
他说着,扭头看向了诸伏高明。
微笑了一下,道:“果然,我还是挺讨厌你的……诸伏警官。”
人类的感情,向来复杂。
即便一个人什么也不做,就站在那里,也会有人对其生出负面情绪。
明明那个人什么也没做,甚至二人之前,也并没有过任何交集。
“……”
诸伏高明也看向了他。
长叹了一口气,很是无奈地说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请继续讨厌下去吧。”
…
名为“东马”的少年,有着出众的能力。
自始至终,诸伏高明都是警察组织的一员,自然会为组织着想,希望能让这样的新鲜血液,灌入僵硬腐败的组织中,试图去改变。
因为他知道,如果是东马的话,一定可以。
正是因为对警察组织这样的态度,才不会被侵蚀,不会受其影响被同化。
但遗憾的是,想要通过接近对方,随着时间推移打出感情牌这招,似乎很难奏效。
利用吗?
诸伏高明没法去否认。
无论如何,身在警察组织中,便始终都是组织的一员。
或许正是因为无法做到,才将希望寄托在了他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