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四年,过得出奇地平淡。
皇帝忙於政事,鲜少到后宫宠幸其他妃嫔,说不宠,就不宠,谁上书要他雨露均沾,他都得发好一顿脾气,逮住该人正在负责的职务一顿考校。皇上记性极好,满朝文武百官,每个敢上书的,居然一个不落的被他问出来,而答得完美的,屈指可数!
答得不够完美的,少不免吃顿挂落,皇上讥讽:“连自己的职责都说不出个所以来,倒是关心起朕宠幸哪个女人,可是要住到朕的后宫来,盯着朕宠幸妃嫔?只要愿意,到中御府去领个职位便是,朕立刻留一个最佳位置给爱卿,好关怀朕有否‘雨露均沾’。”
皇上少有跟下臣动怒,这一番话连讥带吓,臊得底下被推举出来当出头鸟的文官瑟瑟发抖一一中御府,全是宦官担职,能在后宫里等着皇帝临幸妃嫔的,不就是宦官么?言下之意,再追着朕罗嗦,就去势来后宫里继续说吧!
於是又得到了好一段的清净日子。
这么损的说辞,自然不是赵湛想出来的,而是有幕后功臣代劳。
君无戏言,皇上说出口的话,要细思再谨慎,是这种威吓要去势再扔到后宫里关心关心的恐吓,绝非皇上作风。下首的出头鸟吓得额头贴地,三品以上的老油条却齐刷刷地将目光转向了容妙真一一除了他,还会是谁?
确实是他,而且这一招,还是在饭桌上想出来的。
在皇家的宴席上有一席之位,已经是莫大的荣宠,而能被皇上允许同桌而食,更是最高等级的宠信。即使官位低微,有此经历,说出去都会被人另眼看待,只是赵湛不喜把私事当作奖赏,是以新帝的这个‘奖励’,一直无人得到,除了一个奇葩。
这奇葩,是皇上微时伴读,有从龙之功,其父更深得先帝尊重,出身机遇圣宠全了,就算本人无甚能力,没有好出身的有能之士都会前仆后继地当他的智囊,把功劳分给他,只求他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一一只要他稍为有点野心,随时可以成为一代权臣。
而奇葩,奇就奇在,他拒绝。
就喜欢当一个御史,而且还是每日去点个卯的闲人,其他官位通通不要。
言官职在劝谏,皇上杀谁都不可以杀言官,言官死谏更是会为皇帝留下千古污点,可是容妙真这个御史,谁都知道,是专门帮着皇上的。
他在朝堂上说的话,就是皇上的意思,更多是皇帝不好亲自言说的,就由他开口,而他偏偏又是个浑人,口才极好,大有状棍风采。虽无实权,却人人让他三分,且确实有不少用到他的地方。
不能妄揣圣意,可是官员死活猜不到皇帝的意思,跟他对着干,皇帝也很急啊!想升官发财讨皇上欢心的,更想顺着皇上意,投入新贵行列,於是容妙真,正是合了双方需求,应运而生的存在。
颜欢欢亦曾听说过此人,赵湛不过随口提起,也没指望她明白,她却是一听便明一一这不就是古代版的微博‘团团’、‘人民月报’,最高权力的官方喉舌吗?
只不过,这个官方喉舌,不止能代言皇上,还能陪皇上吃饭。
“皇上,臣有事启奏。”
“你不是说过,用膳不谈公事?”
赵湛大奇,容妙真这懒货,每日挂在嘴边的事不离吃喝玩乐以及女人,他对朝中大事倒不是不关心,只是不爱说,更无意干涉他的决定。於是陪吃陪喝,什么官位都没捞到,倒是脸圆了一圈。
“臣见皇上的眉头从上菜前就一直皱着,皱到现在,蚊虫少说也该夹死不下百只了到底是什么大事,让皇上如此忧心?”
原来是变着法子关心他。
“小事,无须挂心。”
“皇上赏赐的御膳,臣全吃了,岂可不为皇上分忧。”
见好友坚持,赵湛才缓缓开口:“许是刘嘉的女儿一直无宠,他不出头,变着法子让他一系的官员上书,劝谏我要分宠,言辞恳切,朕也不好发作他们,”说到这里,他更是气闷,后宫是他难得歇息的地方,可是对着那些女人,他都难以放松下来,对一个日理万机的帝王来说,一夜得不到好的休息,积劳之下,渐生头疼的毛病:“朕委实不想理会他们!”
容妙真唇角一扬:“他们就是仗着皇上向来宽厚罢了。”
皇上确实宽厚。
赵湛思及父皇,父皇能做到雨露均沾,官员亦言辞恳切,处处为他着想,只是想的事,让他有气没处发。国君的家事就是国事,官员关心,不是八卦,而是拳拳的忠君爱国之心!皇帝要是龙体有恙,消息走漏,国土边疆的蛮子定会蠢蠢欲动,皇上能有什么小事?小事也是全天下的大事!他责任感又重,没法像前太子那般率性而为,更没脸说一句‘我吃你们大米了吗!’。
说不出口。
“幸好,他们始终对皇上心存敬畏,不然,參贵妃娘娘的奏折,已经堆至小山高。”
英明的皇上是不可能做错的,如果事情错了,也是旁人的错。皇上独宠谁,肯定不是皇上的错,那就是贵妃的错了!虽然徐皇后治下不严也有错,但徐国公和徐家子弟还在朝中生龙活虎呢!颜贵妃其父只是五品官员,手无实权,參起来不怕报复,那就敞开了膀子,使劲儿的參。
只是万万没想到,这一參,却參出了龙颜大怒。
‘朕乃一国之君,众卿家亦是堂堂七尺男儿,想上书劝谏朕,直言便是,在一介妇人上作文章,欺她们深居宫中,有口难言,不该是大丈夫所为!这种奏折,朕不想再看见!’
写这奏折的人,虽然只落了个官降一等的责罚,算不得重罚,可是朝中百官心里跟明镜儿似的,都知道这人不会再得重用了。
“朕倒不是偏袒贵妃,”
提起此事,赵湛余怒未消,他作风实事求事,在皇都的近臣在皇帝换人当之后,小心翼翼地摸索了新帝的喜好,奏折亦顺着他的意来,以干净利索述事为主。可是外派的官员和地方官都不知道,仍照着先帝的审美,在说正事前先洋洋洒洒地夸上一通,马屁没拍着,却把皇帝的脑仁都拍疼了!
“我要宠幸谁,不都是我的意思,她们能作什么准?一个个就会指桑骂槐,就是对着我骂,骂得有理,我也不会把他们怎么着!”说到动气处,连朕的自称也忘了:“就算不是我最钟爱的颜贵妃,换了后宫任何一个女子,什么事都没做,却被文武百官指着脊梁骨戳,我也不会坐视不理!”
容妙真把重点跑偏一下,让皇上息怒:“臣真没料到皇上也是怜香惜玉之人啊。”
“……”赵湛冷冷地瞪他一眼。
挑衅了老虎,自然得把毛顺回来,他笑道:“臣有一计,可让他们通通闭嘴。”
这一计,果然吓住了底下人。
事后容妙真被老父勒令头顶《论语》大声背诵内容并罚抄十遍的事,则属后话。
赵湛不曾跟后妃提起,於是颜欢欢在连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稀里糊涂地被挡了两次劫。
宫妃不必操心朝政大事,日子过得特别快。
每日过着三点一线的生活,说着差不多的话,见着同样的人,颜欢欢觉得,这种日子过多了,真真儿会明白什么叫向死而生,大家都奔着生命终结的一日,过一天,是一天。当然,在那一日来临之前,大家还是活得很有奔头,起码她是。
只是宫里头其他人就不这么想了。
随着皇上帝位坐稳,将各方大权收拢回来,削的削,好些的,落个告老还乡的结局,已经算是圆满收官,想恃着老臣跟皇上摆谱?门都没有!赵湛是个极有主见的人,且舍得花时间花心力去逐一理清,没一登位就赶着享受当皇帝的福,就连一年数次的南下游玩或是避暑,都不曾有。
自从上回威吓之后,皇帝决心不去玩乐,那是真没人拉得动他,他话也说了,想避暑的可上交名单给皇后,让宫妃去避暑山庄过上一两个月的凉快日子。他自认为体贴了她们,却不知这消息下来,个个晒然一一她们是皇上的女人,盼着受宠临幸,怎会愿意远离皇上的身边?而且一去就是两个月,就算在宫里热化了,也要在皇上身边化!
於是名单上,每年都只有两个人,非常醒目,也让赵湛暗地里气急败坏。
天气转热,有了入夏迹象。
“皇上,今年你也不去避暑山庄吗?”
按理说,奏折有快马可每日送去山庄,只是不便上朝,赵湛只要愿意稍作让步,便可去山庄享受凉快。赵湛闻言,却阴下了脸:“你想去,朕让皇后加上你的名字便是。”
颜欢欢自然知道他在不高兴什么,笑嘻嘻地往他怀里钻:“这么热的天,溯儿也受不了呀,他现在还小,离不开我。”
“温美人更离不开你,是吧,”赵湛难得地语带负气,细细品之,更夹带委屈:“朕难道就离得开你了?”
……
咳,皇上,坚强点,憋哭!
颜欢欢失笑:“皇上要是想我留下,我留在宫中便是。”
虽然知道天气热,皇帝心烦气躁,更是不耐烦应付后妃,可是后宫妃嫔都盼着贵妃娘胜赶紧滚,滚得远远的最好,万一皇上来了呢?请安时见不到她,就更舒坦了。
“朕不是这个意思,”赵湛沉声辩解:“宫中暑气深重,你去避暑也是好的。”
他怎会为了一己之私,而逼颜欢留下来受炎热之苦。
只不过,一想到自己在宫里勤勤勉勉,爱妃却和一个傻货和亲儿子在避暑山庄风流快活……嗨呀,好气!
正生着闷气,外边就传来一把清脆的笑声,人未到声先到:“母妃,今日好热,我想吃冰粉!今年避暑山庄的名单什么时候发下来……”声音一近,却顿住了,许是见到朝自己挤眉弄眼的随井,知道皇上来了:“儿臣只想在宫中尽孝!”
随井苦笑,小殿下见风使舵的本事,还需加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