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纹,我是不是胖了?”
铜镜前的颜欢欢手滑落至腰间,起码比怀孕前胖了一圈,不过她是瘦底子,这腰圆了些许,穿上衣服,腰束一勒,倒也衬得胸脯鼓鼓,柳腰花态。只是女子对自己体态的要求永远苛刻,她疑心地捏了一把:“能摸到肉,看着胖么?”
“娘娘说笑了,月子里的补汤娘娘常常剩下一大半,奴婢还担心娘娘不长肉呢。”
“那碗鸡汤?往里甩个火折子,都能烧成一桶火了。”
补则补矣,养出来的膘要减回去才是折磨。
朝服以庄重为主,头戴五凤挂珠钗,当真称得上是满头珠翠,若天天戴,真得压出脊椎毛病,她不习惯往头上带那么沉的饰品,幸好也就大日子要带着秀一把。倒是檀纹特别喜欢:“奴婢有一天能看见娘娘尊贵至此,此生无憾了。”
颜欢欢晒笑,也是,带的不是珠宝,而是那一份尊荣。
别人不能穿上身的珠宝规格,她能穿着接受所有人的祝福。
“……檀纹?”
见檀纹愣愣地看住自己,颜欢欢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让她回过神来:“被我的绝美容颜迷住了吗?哈哈,我开玩笑的。”
“娘娘笑得真好看,一下子把奴婢都看呆了,舍不得移开眼睛。”
……
被一个相貌清秀的少女这么诚恳地夸奖,她反倒不知如何说下去了一一再扯淡,恐怕檀纹得把她从头发夸到脚尖,光听她的形容,会以为她的主子不是一个活人,而是天上的神仙姐姐。
秋芸替她带上一对海棠花样的耳饰,依着现有的后妃品级,宫中只有她和皇后能穿戴一一徐皇后自然不会放着牡丹不带来蹭她的海棠花,於是这花,在有新人进宫前,都是她的独一份。
正经八儿的贵妃朝服,比现代宫斗剧片场的戏服要复杂华贵得多,以前颜欢欢有幸到大制作里混了个龙套女配,场务千叮万嘱她,得小心对待身上的戏服,贵得很。那时候她被戏服上华美的绣纹惊艳,以为这辈子没机会穿到这么好的衣服了。
万万没料到,有一天,她可以穿到只出现在博物馆的古董。
宫女将小溯抱来,他刚睁眼,迷迷糊糊的,颜欢欢正好转过身来:“儿子,被娘亲迷倒了吗?”
小家伙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眸光看向了声源,片刻,敷衍地点了点头,又闭上了眼睛。
刚满月的婴儿,和一团会哭闹消化的肉没分别,能够看见东西,却不具备处理视觉讯息的能力,世界於他而言,一片模糊。赵溯可以说是幼婴界的发育翘楚,可颜欢欢也没指望他能听懂自己的话一一能对亲娘的声音有反应,就很给面子了。
“娘娘你看,殿下好像真的听得懂娘娘说话呢。”
檀纹笑着打趣,颜欢欢却正好目光落到一旁的珍珠项链上面,错过了儿子的点头:“那条不错,把这翡翠换掉吧……是了,檀纹别把这小东西看得太聪明,才刚满月呢,估计只认得我的声音。”
“可是,娘娘平日给殿下念书,殿下都听得很高兴呢。”
珍珠项链是皇上送的一一她娘家即使将所有最好的都努力塞到她嫁妆里,也比不上世家女,皇上自觉不谙情话,更不懂得风花雪月的事情,就很实际地用金银珠宝代替,又怜惜她家境不如他人,从进宫以来,每隔数日,都以千奇百怪的理由赏她珠宝,日积月累,多得都要戴不过来了。
这些珠宝,换了以前的颜欢欢,是断然不可能知道它们什么来头,又有着何种背景故事,但在之前五年,赵渊几乎将品鉴珠宝的所有奇闻来历都当作哄姑娘的动听话说了一遍,这时她凝望这串项链,便知它是来自南边的走盘珠,由金银丝穿制而成。莹白的圆亮珍珠戴在颈上,价值万两黄金,使她年轻娇美的脸庞多了分庄重。
“这有什么奇怪的,我的声音这么好听,谁听了会不高兴?”
颜欢欢调侃道。
婴孩喜欢听到妈妈的声音,再平常不过了,她头一回生小溯的时候,紧张得不得了,除了应付赵渊之外,几乎全天候扑在儿子身上,对他任何动向都如临大敌,自然不会错过这种细节。现在头胎当二胎养,心里有底气,就没那么着紧了,也怕把他养得太娇气一一上辈子就是,小溯虽然懂事,却很依赖她。
“娘娘……说得也有道理。”
小迷妹檀纹立刻被说服了。
大皇子满月礼,也是颜贵妃生产后,初次在宗室、部份官员以及后妃面前亮相。
坐完月子的徐皇后恢复许多,只是和怀孕前是远远不能比了,在这重要场合,最怕就是比较,是以涂了厚厚一层粉,脸皮雪白,五官鲜明得只剩下一个妆。这就显出地位尊贵女性的优越来了,旁人不敢多看两眼,能看的时候,又保持着远远距离,就像舞台妆,浓妆反而能看出眼睛嘴唇,也就是美了。
只是宴席开始后,近距离下,所有瑕疵无所遁形。
徐皇后只能心存侥幸一一她出月子一段时间,才勉强恢复到这个程度,刚出月子的颜氏,能好到哪里去?
然而现实,往往如此残酷。
在见到颜欢欢的时候,要不是妆容紧绷得她做不出大表面,徐皇后脸就垮下来了。
怎么能一点变化也没有!?
她难以置信,维持着她不失态,不死死盯着颜欢欢的,就只有深入血肉的礼仪,即使在来癸水时疼得发晕,她的规矩也依然不会有一点出错。於是,颜欢欢并没有注意到她内心翻滚的复杂情感,只对着她旁边的皇上浅浅一笑。
徐皇后的焦点在她怀里抱着的小皇子,皇上的目光,则一直落在颜欢欢身上。
她依然娇小,即使穿着朝服,抱着亲生的孩儿,小脸也俏美得像少女,而她身上一直有着动人的矛盾气质一一糅合了两种年龄段的特点,年轻娇美的躯壳,藏着一个历尽沧桑却依然不羁的灵魂。魅力是一抹余香,看不见摸不着,触角般悄悄探出,在隐秘处一勾,如电流拍打而过,无法捕捉,只想靠近,近一点,让她的香气包围自己。
温柔乡,莫过於此。
见皇上定定地看住自己,颜欢欢嗔他一眼,他才将目光收回去。
满月礼流程复杂,皇家更要多上许多细节,她怕小溯经不起折腾,事前皇上也答应了她的请求,速度点解决,早些开宴,让孩子去休息。
来宾肃立迎接抱着皇长子的颜贵妃,远远瞅着,也瞅得不出是多么天仙一样的人儿。
近一些的,尤其是女宾,飞快瞄了一眼后,暗暗称奇,刚出月子就脸色红润,年轻得教人嫉妒,相形之下,年龄差距不大的徐皇后就相形见拙了。
【宿主,有系统加持的皮肤,是不是特别骄傲?】
‘你不说话,我也不会误会你是哑巴的。’
【我这是怕宿主紧张,宿主你的肾上腺素,血液流速,每秒心跳,都高得不寻常。】
系统说了大实话,这是颜欢欢继册封大典后,第二次的大场面。
不紧张,只是演出来的。
但更多的是高兴,看见皇上宣读赵溯的名字,解释它的含义,向所有人指认亲朋好友宗室成员,一圈弄下来,小溯都要精疲力尽了,却没睡过去或是哭闹,乖巧地呆在她怀里,睁着眼睛一一长公主指认时,全程都睡过去了,这姐弟一前一后的没隔上多久,难免会被拿来比较。
祈福贺成后,颜欢欢垂首在小溯脸颊边低声说:“这次娘亲终於帮你办了一回风风光光的满月礼了。”
话音刚落,小家伙便笨拙地用脸撞了一下她的脸,对肌肉群的控制还不太利落,只勉强让嘴唇碰了一下她的脸颊。
……
颜欢欢一怔,不远处,是此起彼落的致贺声。
“你听得明白我说的话?”
来不及等待小溯的回复,皇上主持的宴席就要开始了,他留了右边的位置给她,便遣随井传她过去,奶娘会意地要抱过孩子一一照顾到皇子的身体,是万万撑不到宴席结束了,不如早早回去休息。小溯也的确撑不住身体本能,眼皮打架,眼一闭就睡过去了,颜欢欢只能按捺下心底的疑惑,跟着随井到皇上身边。
在桌底,赵湛握住她的手:“溯儿带回去了?”
“溯儿睡着了。”
“嗯。”
虽说是皇长子的满月礼,但宴席的主角,依然是皇长子他爹,颜欢欢这顿食不知味,满心都想着儿子,赵湛察觉了,以为菜不合她胃口,就让随井拿一碗糖蒸酥酪上来:“垫垫肚子,这个你爱吃。”
“谢皇上赏赐。”
在这场合,就不是加菜那么简单了,是皇上特意赏的菜。
众人了然,暗忖颜贵妃果然得宠,就是太娇贵了,不过有如斯美貌,稍为任性一点,总能让人原谅。
徐皇后笑容不变,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系统,我儿子是不是被人穿越了?’
阅遍华夏网文的颜欢欢,一下子生出许多脑洞:‘还是你把他也重生了?怎么不告诉我?’
最坏设想,自是儿子和她一样,被什么奇怪的系统附身,变成了一个完全的陌生人。
回想起来,以前表现出来的蛛丝蚂迹都一下子串联起来了一一只是那时他委实太小,行动力微弱,惟有表现出来异於常人的安静和乖巧,她亦只往孩子病了处想,没有一周能语满月能爬这么惊悚的行为,大部份时候,就是个比较不爱哭闹的小宝宝。
【宿主,我不是跟你说过,胚胎在离开身体前,都会被判定为为身体的一部份吗?这也是你身受重伤,胚胎也能够复原的原因。】
系统一说,颜欢欢就明白了:‘你的意思是,小溯也……倒带重来了?’
【正如宿主所说。】
……
颜欢欢差点把糖蒸酥酪喷出来。
小溯,保留了五年的记忆?
也即是说,她在他再次出生后,仗着他听不懂而瞎扯淡的荤段子、自吹自擂以及恐怖故事……都被听进去了?脸皮厚如她,也不禁感受到了淡淡的尴尬。上一次有这种类似的感觉,是她上小学发现电梯里有监控,而她一直把早上五点的电梯当作迪士高,在保安的观赏下蹦迪了一整年大象舞的时候。
再想到她旁若无人的调戏皇上……这时候,她不禁庆幸数次在她想开车的时候,很有羞耻心的皇上都坚决地拒绝了她,并迅速将小溯交给奶娘。
颜欢欢向皇上投去了钦佩的目光,做得好,同志!
“嗯?”
赵湛正好也转头看她,目光对上她闪烁着欣喜的小脸:“很喜欢?要不要再上一碗?”
“谢皇上,臣妾已经饱了。”
他眉头一蹙,须臾压低声音:“很快就能回去了,再忍一会吧。”
……真不是这件事啊皇上!
声音再低,左边的徐皇后都能隐约听见,保持优雅微笑,这珍珠鸽肉挺嫩的,想必和颜氏的肉一样嫩
宴席结束后,赵湛理所当然地伴她回去长乐宫,上司在旁,颜欢欢也不能沉浸在自己的脑海里整理思绪,只能打起精神陪聊。幸好他并不多话,二人亦习惯了安静的氛围,他倏地打破沉默:“颜欢,你是不是不高兴?”
“皇上何出此言?”
“宴席上,朕安排了不少你爱吃的菜。”
啊,她被小溯的事整懵了,都没注意这事。
颜欢欢抬眼,看向赵湛,他神色淡淡,每到这种深情的时刻,都像一个演技拙劣的偶像派,教人读不懂他的情绪,她定睛看了好一会,才逮住了他一缕委屈:“皇上……如此为我着想,我真是……”一眨眼,眼眶就湿了。
显然,她是和偶像对戏的老戏骨。
“不过,皇上误会我了,我不是不高兴,而是太高兴了,”颜欢欢眉眼柔和下来,唇角一扬,浅白的幸福笑意满溢出来:“皇上想着我,我想的却是溯儿能办那么盛大的满月礼,让天下人都知道,他是我们的孩儿,一想到这里,我就惶恐得紧,生怕下一刻,就有人来戳破这镜花水月。”
话到末端,她失落地垂眼:“皇上,我是不是胆子太小,招你烦了?”
怎么可能?
他永远不会烦她,只是有些不敢宣之於口的事情……他看见她为他而惶恐,内心竟有窃喜如幼鼠窜过,卑劣地舐他的心,教他心头一颤,甜得羞於启词。
赵湛想直接拉她入怀,省事,反正她也会懂得自己的意思。
只是手伸出去,却停在了半空。
忽然想起皇兄冷冽张狂的笑一一你能讨得她欢心么?也就她傻,没见识过男人,才对你一点点好记挂在心,半句不离你的好!你有什么好?二弟,我俩虽非同母所出,可我对你的了解只多不少,你压根不懂女人在想什么,也不知道她们的爱恶,与你在一起,枯燥无味,糟蹋了美人!
他的确,不懂女人在想什么。
不明白争风呷醋,不解为何一个小姑娘会有勇气为他挡剑,更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第一时间就去东华宫捞她出来一一危险鲁莽,太子在东华宫安插人手,是可以预想的事。
赵湛从来不觉得自己需要了解女人,他要做的事那么多,多得藏下整个天下。
“不会,”
他视线停留在她脸上,观察她的眉目,唇角,思索她的想法:“朕不会烦你,你如果怕,可以试试来烦着我,让你放心。”
颜欢欢神色忐忑地看向他,唇畔是羞怯的笑。
她总是如此,在他面前,好懂得像学前读物,让他这个新手也能尝试着理解她的喜怒哀乐,一点点的,走上她的步调一一只是,他即便学会了如何去了解她,也不会了解其他女人。
不会有人比她更懂他,更能演出一个合适他的姑娘,并且从中得到利益和快乐。
皇帝学习去爱一个人的样子,比霸道总裁还要可爱。
赵湛却是挖空心思地将自己的想法表达出来,他不擅情话,皇兄张口是锦绣文章,而他只能将自己的心剪开,陈述出来:“朕并非洪水猛兽,从你嫁给朕那天起,朕是如何,现在亦是如此。若说有何变迁,应当只剩下朕的身份与对你的思慕。”
他眸光灼灼地看牢她,在剖析过程中,浑忘羞涩,就像每一次沉迷奏折至深夜,忘了困倦。
“看来你我是天作之合了,”
颜欢欢愉快接受了他的表白,笑意盈盈,纤纤素手覆在他的大手上,十指交握:“因为,我也是这么想的。”
‘我也是’,是世上最省的情话。
既然她说‘我也是,’,赵湛便老老实实地回想了一遍自己方才说的话,并代入其中……
“皇上?”
“朕没事。”
皇上,没事的话,将头转回来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