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所有付出却没有回报的东西。”
艾笑对别人好,别人当做是理所当然,没有一个想着这是该还的。
艾笑的温柔宽容,对别人的谅解,审视适度的道歉退却留面子,别人享受着,却从来不在艾笑需要这样被对待的时候做出任何行为。
“你到底为什么成为了现在的你,而我,又为什么成为了现在的我,你知道吗?”
“艾笑,你真的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吗?”
“你才是最需要那个世界给予你保护的人。”
“果然还是为了这个目的啊,”艾笑重新回到了一无所有的黑暗时期,她刚刚紧绷的状态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平常经常对待况棋思这边的人的态度——嘲讽,不屑,还搭配着看透了什么的眼神,“你们能不能出点新点子。”
“来来去去,反反复复,永远没得完,这招数你们没用腻我早就腻了。”
“那你要看看我的吗?”
“我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况棋思又换了一身纯白的衣服,干干净净地站在艾笑面前,微笑着,像一个真正的纯粹的天使,“你知道吗?”
“因为你从小接受的恶意。”
“对啊,公平吗?”
况棋思没有再把曾经他任人语言侮辱的画面再给艾笑看了,该知道的,她早在人间的时候就知道,不知道的,只是他到底是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他的身体整个变成了一块画布,上面沾上了各种各样的颜色,他敞开着怀抱,对着艾笑微笑。
况棋思的本人又再次消失在了艾笑的视野中,留下的,只是一小块帆布一样的东西。
艾笑听着身边再也没有想起的声音,看着画布上的更加年轻青涩的况棋思,很犹豫,很小声,“不公平。”
这个世界上有太多不公平和太多让人活不下去自我怀疑的因素了。
况棋思展现的时间线应该是在去完寺庙祈求改变之后。
从那天起,他的父亲就将他的所有饮食停下了,头三天,只给他水喝,让他辟谷,让他先从生理上干干净净。
像是关押囚犯一样关押着他。
况棋思一个人坐在床榻上,听着外面一点人声都没有的自然的动静,偶尔还能听见来自他母亲的嘶吼声,吵着闹着要来见他,要给他吃的,说你们不能这么对她的孩子。
可是没有用。
况棋思每天都听这样的闹,可是没有一次这个闹能闹到自己眼面前来,他还是自己一个人。
艾笑觉得现在的情况很诡异,现在的视角就像是她坐在况棋思的面前,冷漠地看着他逐渐崩溃,看着他逐渐没有活下去的力气。
三天没吃碳水化合物,三天没有和人交谈过,房间里连一根蜡烛都没有留下,时间足够让况棋思想很多并越想越坠入深渊了。
关我什么事呢?
况棋思坐在床榻上,眼神空洞,自言自语道。
“我做错了什么,我从小就生成了这个样子,这不是我能控制的,就算要怪,为什么不去怪我的父母,这个老天爷,那个命运,为什么要把所有错都怪在我的头上。”
“我什么都没有做,我只是走在大街上,是那些畜生自己动了心思,为什么却要来责备我?”
“从头到尾,从始至终我都是保持着回避的态度,为什么来苛责我而不是苛责那些主动靠近的人?”
“为什么明明是生我养我的父母却没有好好保护我?”
“这不是我的错。”
况棋思静止地看着前方,一直重复呢喃着这句话。
“不是我的错。”
“这不是我的错……”
艾笑看着这样的况棋思,完全无法把这个人和刚刚出现在她面前的况棋思联系在一起。
说实话,有点可怜。
不,是很可怜。
三天过后,艾笑看见总算是有东西可以送过来吃了,虽然只是清汤寡水,看不见什么肉末的淡粥,但总算是可以给况棋思补点力气了。
这次送饭过来的是况棋思的亲身父亲,母亲没有跟过来,可能是父亲觉得麻烦会出事,所以在此将他母亲隔绝在外。
“你知道错了吗?能改了吗?身上的那股子邪魅劲可以去除了吗?”
高高在上,仿佛自己嘴巴里说的都是真理。
艾笑靠在旁边的柱子上,冷漠地看着这个比她还要冷漠甚至极其愚蠢的人。
“都这样三天了,能不能好了?”
况棋思没有回答,只是用那双一看就知道没怎么睡好觉的眼睛看着自己的父亲,“我做错什么了?我要改什么?祛除什么?”
“这都不是我自己想要的,这全都是自身带来的。”
况棋思看着放在桌上的,只有白色和一点点绿的菜食,一把将那些东西全都打翻在地上。
“这不是我的错!”况棋思冲出了仆人的束缚,抓住了自己父亲的衣领,“这都不是我想要的,您是我父亲啊,为什么要跟着那些人一起来害我!这明明是命运对我的折磨!你为什么要怪我要恨我!”
父亲显然被况棋思现在的样子吓着了,眼睛都快瞪出来的模样,还有那龇牙咧嘴的模样,活像是一个来杀人讨债的怪物。
“你……你你你在说什么玩意儿!你真的是疯了吧!”
“你才疯了!”
况棋思嘶吼着对着自己的父亲,狠狠推了一把,然后把禁锢着自己的另外的仆人也给推远了,“你们都疯了!疯了!”
“你现在是越来越魔怔了是吧!”
父亲对于况棋思的话一点都没听进脑袋,一直都按照自己的思想思考整件事情,“你现在真的是完全没救了,看样子还要短你几天吃食,让你再干净一点才行!”
“你们!现在就去烧水,随便拿那些沐浴用的东西!给你们少爷洗干净!这都是什么事啊……”
“明明就是自己犯贱,还要赖到无处追寻的命运头上……”
说完,父亲就更为失望地离开了况棋思的房间,就留下了两个仆人和况棋思面面相觑。
并且——
艾笑看着那两个仆人的眼神,可不觉得他们是把况棋思当一个需要尊敬的少爷看。
那眼里的蠢蠢欲动,那眼里突然窜起的情欲。
艾笑看着况棋思那现在一副凌虐美的模样,脸上的血痕还有那红肿的双眼再加上挣扎而露出了一些肩上的肌肤的样子,都勾人的很。
就像艾笑之前在梦里见到况棋思的第一眼也是这样,明明心里其实没有想什么也没什么可想的念头,但是当看到了况棋思这个人,感受到了他的气息涌动,一切就都发生了质的改变。
真的是命。
艾笑一直都相信命,在看到了况棋思这样的过往之后,也就只能用命来形容他了。
命。
艾笑摇头笑了笑,命这种东西打从一开始就是不公平的。
命好还好,要是命不好……
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艾笑的思绪被之前的几个故事占领了,有点陷进去挣脱不出来的意思。
她看着况棋思偷偷藏起了一片小碎片放在自己的袖子里,然后怒瞪着那两个一直不动不知道该干什么的仆人,“还不走?!”
怒喝一声,两个仆人才像是从梦中惊醒一样有点诚惶诚恐地鞠躬道歉,然后退出了这个房间,准备去烧洗澡水。
艾笑觉得况棋思的父亲有些可笑,既然都知道况棋思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还有这个胆子让两个男仆去准备这些东西。
她看着况棋思,起码现在的况棋思让她只觉得可悲可怜可凄,只针对现在的他,他值得被拯救。
而况棋思自己拯救自己的办法就是拿起那片藏起来的碎片,狠狠往自己脖子上扎过去。
画面骤然消失了,像是平静湖面上被打落了一块石头,满是涟漪,不剩安宁。
“之后我没死成,在入阴曹地府准备喝下那一碗孟婆汤的时候,安遥大人的下属救了我,他们给了我另一个命运,给了我自行选择的机会。”
场景重新回到了一片黑暗的时候。
“我拥有了能量,我拥有了被人尊重的可能,我拥有了一切我从来不想去想的事情,我走到了今天这一步,你都被我掌控着,看起来,我很优秀了不是吗?起码针对自己而言,我做到了我想做到的。”
艾笑看着重新换回寻常暗色袈裟衣衫的况棋思,突然有点不知道他接下来想做什么。
“可是你知道吗?”
心脏开始被压缩,那种似有若无的想法正在悄悄地升起。
艾笑不知道现在她在况棋思眼里是个什么样子,但是她知道的是,况棋思在她眼里,是一个即将燃烧殆尽的耗空了内资的人。
这种感觉很奇怪。
他明明已经活了这么多年,做了这么多事,为安遥也鞠躬尽瘁。
况棋思应该去享受了,享受着结局的到来,享受着他想要的世界的到来。
但是他目前的状况显然不是这样。
“你害怕了?你艾笑也会怕?你怕什么?”
艾笑没敢讲话地听完了况棋思的言语,然后不自觉地向后退了几步。
况棋思伸手拉住她,然后将她扯到逼近自己怀里的那个地方。
“我想死。”
这三个字一出现,艾笑的耳膜就开始有了急剧的疼痛感,然后什么都听不见看不到,只有嗡嗡嗡缠绕在她身边。
爆炸了。
她心里知道况棋思说出来的这几个字意味着什么,她也极度抗拒着况棋思说出她心里不想承认的那句话。
“你知道的,你明白的,你比谁都要明白,我们都是一样的人。”
“艾笑,你完了。”
况棋思松开了手,随着艾笑远去,他今天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但是艾笑只能远离现在的他却不能远离这个况棋思建立起来的预知梦空间。
她被绑在一个座椅上,看着况棋思极尽地展现着自己的身姿,将他身上独有的与他人有异的欲望展现了出来,然后从宽大的袈裟里拿出了那个艾笑眼熟的瓷碗碎片,冲着自己的脖子,在同一个地方,同样的力度狠狠往下划了一道。
血液全部喷涌了出来,况棋思笑着瘫倒在了艾笑的面前,带着的是解脱的舒适。
艾笑被眼前的情景弄得完全崩溃了,那些血从况棋思的身体里一直流到艾笑的脚边,但是艾笑却怎么都没办法避开,只能看着自己的脚渐渐被沾湿。
她想后退,可是她退不了,那把椅子把她绑的紧紧的。
平时她完全不会惧怕这样的情形,但是今天不行。
况棋思的样子让她仿佛看到了无数个人,也看到了自己。
这次的感同身受和共情能力让艾笑痛苦了。
她闭着眼睛,一直念着清心咒想让自己冷静下来,保持着自己最能控制情绪的状态。
但是况棋思的话,那些故事的情节,所有她在这个地方呆着的看见的东西,都在脑子里挥之不去并一直反复重复。
艾笑的冷汗都冒出来了,胃里也开始抽搐,她睁开了眼睛,看着那个离自己更近了一点的尸体,笑了。
“你赢了,况棋思。”
“你赢了,安遥。”
我被影响了。
我开始对你们描述的那个世界开始有了向往。
我开始不需要你们说,就对那个世界有了自己的理解。
“艾笑!艾笑……你醒醒!艾笑!”
鼻间能闻到的味道不再是铁锈一般的血腥味,是淡淡的薄荷味,淡淡的居家的味道,淡淡的她熟悉的味道。
身边也有一个暖炉一样的存在,让她不再那么冷了。
艾笑知道自己从梦里醒来了。
她睁开眼,小心翼翼又显得有些胆怯地看着安平,看着他身后同样焦急的安父安母。
“我没事……”
只发出了一点点的气音,艾笑皱着眉摸上了自己的喉咙,她的声音怎么变成了这幅样子?
明明在梦里没有说什么话的。
“别说话了,你没事,我知道,我们在,你不会有事。”
安平心疼地将艾笑眼角的泪水擦干净,“没事了……”
“我哭了?”
艾笑抓住安平摸着她脸颊的手,然后疑惑地看着在场的三个人,自己摸了摸自己的脸,上面湿透了,不止一道的泪痕。
“我居然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