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让人不敢置信的是，最先造谣，最不懂得遮掩的，是和她一个性别的女人。
她们在旁边指指点点，附和着男人，一起说着不能入耳的话。
——说来说去，解释来解释去，不就是想要我们还她一个好名声吗？有意思吗？
——就是说啊，你看看，哪个正经人家会让自己的姑娘大半夜的打扮的花枝招展，露这露那的，怪不得别人对她做什么，也怪不得我们说三道四的，说的都是真理嘛不是。
女孩至今都忘不了自己听到这番话的时候的心情。
以往这种事情都只在网络上看到过，她万万没想到自己在现实生活中也能碰到这种人。
受害者有罪论。
有多少张嘴都说不清楚的一个诡异的论调。
女孩彻底崩溃了，她放弃了所有反抗，爱怎么说怎么说吧，能怎么样呢，自己还有点存款，自己就算休息几个月也不会有什么很大的问题。
所以才有了艾笑看到的那副情形。
——生气吗？你理解吗？艾笑，你明白吗？
艾笑听着这个声音，第一次没有抬头看过去。
——想知道为什么明明大家都是同一类人，在一些地方如此不容易，但是却依旧满满的恶意。
——因为害怕，因为从小刻板的教育，因为一直被压抑的表达的欲望和渴望被别人尊重的欲望，因为这些复杂的欲望杂交又不能综合的状况，导致他们变成了这样。
——为了让自己不被苛责不被排挤，即使自己是同性恋也要一直不断告诉自己是个恐同的人，让自己不需要接受自己的问题，让自己不被人误解。
——因为一直都处在传统的教条下，从来没有出过老城区这一片天，相夫教子，做个老实传统的女人就是要克己本分，就是要不去外面晃荡，好好呆在家里处理好家事，对于其他的那些自己打拼，自己在外面潇潇洒洒有着所谓独立人格的女人都嗤之以鼻。
——你猜这是什么，有嫉妒和羡慕吗？所以在看到她们出事的时候就巴不得狠狠踩上一脚泄气，向别人展示，你看，还是我们这些女人好吧？
——这也是被压抑的欲望。
——而你知道究其根本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吗？因为社会，因为教育，因为观念。
——本不该压抑的欲望一直被强压着，然后接受着源源不断的与自己想法相违背的反面教育，就形成了的人格。
——你说，这能怪谁？怪得了谁。
况棋思说着说着自己乐了，觉得好笑，便笑出了声。
艾笑还是没说话，眼睛像是结了霜，她不想发表任何意见，也不想对这个状况表示什么情绪。
她现在只能一直深呼吸，调节自己快要爆发的怒火。
——还想看吗？
——或者说，你还想知道这是不是现实吗？
——你还想看什么内容，什么你一直避而不谈的内容？
——你知道的，还有什么？
艾笑听况棋思这样说话，突然觉得自己抓到了什么点，但是速度太快她来不及去细想。
场景又变化了。
——给你消消气，不给你看恶。
“所以呢？你要给我看什么？”
艾笑对着天空问了一句，但是这次轮到况棋思不说话了。
现在的场景是一个超市。
一家人正推着一个推车从货架上拿东西，他们正走到零食区，全都是薯片糖果这类的吃食。
父母明显不是很愿意在这边逛，草草扫了几眼就没有了心思，但还是耐心地低下头笑着问了问自己的孩子，“怎么样？有没有想吃的？想吃就拿。”
小男孩背着个小书包，然后看着那好几排的薯片，摇了摇头，“我不喜欢吃这些的，对身体不好。”
“哈哈哈哈哈哈诶哟喂，我们儿子可真是懂事，小小年纪就知道对身体好不好了。”
父亲和母亲脸上都笑开了花，摸了摸孩子的头，绝不多问一句地拉着他离开了这个区域。
孩子也很乖巧，完全没有多看一眼就跟着离开了。
艾笑猜测了一下孩子的年纪，然后再看了一眼这缤纷多样的零食，有点奇怪于居然真的有孩子对这些东西丝毫不感兴趣。
她刚迈开腿，准备跟着往前走，然后场景又开始变换了。
小男孩的年纪又大了几岁，身上的校服也变了，上面写着初中的字样。
衣服很新，靠近一点还能闻到洗衣液之下没能完全去掉的衣服囤积才会有的独特味道。
这应该是刚刚上初中。
艾笑不知道况棋思这下是出于什么目的，让她看着这个孩子的一生？
“嘉嘉来啦！快点快点，爷爷奶奶给你备了好多吃的，嘉嘉真是难得来一趟，热不热啊？要不要开个空调，你看这孩子，外面晒吧？”
应该是刚下课，小男孩没有爸妈带着就自己过来了爷爷奶奶家，房间里已经坐上了两个看起来和他差不多大的小孩了。
手里拿着巧克力，冰激凌，还有各种各样的甜食，两个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视上播放的动画片。
“还好，不晒，”男孩子一进家门就开始显得有些局促，爷爷奶奶问了这么多话，他也回答了，但还是站在门口，完全没有要进门的样子，还是三个人就这么站在外面，待在厨房里的其他亲戚看到了，才过来催促着孩子进门，把没有拿出来的拖鞋给孩子。
“有点大了啊。”
二伯给男孩找了几双都不合脚，合脚的唯二两双都已经给了他的哥哥姐姐。
“没关系的，”小男孩对着二伯摇了摇手，然后好玩一样的动了动他的小脚丫，“你看，可以穿，还很舒服，可以给我的脚很多空间。”
“哈哈哈哈哈哈行，”二伯被孩子说的话给逗乐了，“这孩子就是聪明会说话，去吧，和你哥哥姐姐玩去。”
小孩应了一句就走到了沙发上坐下，他的哥哥姐姐都是撒开了腿完全不管会不会弄皱弄乱弄脏沙发，坦坦荡荡。
而小孩就完全不一样，正襟危坐，很拘谨。
爷爷奶奶还有其他亲戚过来给孩子放吃的，他也全都不吃，只会说，他不吃零嘴，留着肚子晚上再吃。
艾笑看他一直都笑的开怀又客气的模样，心里动了动，但是什么话都没有说，就看着他一直不停地在拒绝。
场景又在几人相处的尴尬里换掉了，到了高中，出乎艾笑意料的，小孩去了一家重艺术的高中，在学习美术，每天都背着一个大大的画板上下学。
不过，看起来男孩还是挺优秀的，对于绘画很有天分，起码艾笑看着他画的那些画，都有一种惊艳的感觉。
在班上，他也经常被老师点名表扬。
只是艾笑怎么看男孩现在穿的校服怎么觉得眼熟。
男孩现在长开的轮廓也让她莫名有一种熟悉感。
到底是在哪见过吗？
艾笑离男孩有点距离，怎么看都想不起来。
他下课的时候没有往他家里走，反而去了另一个繁华的方向，去了一家饭点。
中午的时间，一个婚礼。
他亲戚有人结婚。
一到那个饭局，见到新郎新娘，就像所有人都会做会说的那样，说些讨喜话，然后寒暄两句就是了，可是前面的父母和哥哥姐姐都笑着祝福完了，轮到男孩的时候，他红着一张脸，笑着尴尬着磕磕绊绊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类似的能说的话都被之前的人给说完了。
好在气氛很欢快，男孩的尴尬窘迫也就只有他自己介怀，其他人笑笑这件事就过去了。
吃饭吃开心了之后，大家就开始闲聊了起来，所有人都开始对着小辈夸赞，说这个哪里哪里好，那个哪里哪里好。
尤其是对着男孩的夸赞格外的多。
“之前以为嘉嘉去了那种流氓学校没什么前途，只能混日子了，没想到还不错，画的画那么受欢迎，真是不得了，听说嘉嘉还在网上画漫画是不是啊？很多粉丝那种？”
男孩喝了一口橙汁，很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地点了点头，他一直躲避着大家把视线放在自己身上，收到的夸奖越多，言语越浮夸，他就越来越不自在，甚至开始产生了强烈的抗拒。
他把这股劲憋到了回家，然后把那些属于自己的画作全部拿出来，一个一个地看过去。
突然觉得很丑。
那些亲戚们的表扬全部都在脑子里循环播放，让他觉得那不是真心的夸赞，只是一个运用浮夸的夸赞方式来贬低他。
他好像就是不能接受别人承认他优秀。
艾笑感受着这个不属于自己的心理活动，看着男孩一直坐着不动，然后场景又开始慢慢变化，直到男孩还是穿着校服手里攥着发亮的手机屏幕才算彻底离开了这个维度。
而就是这最后一眼，看到男孩的衣服，看到男孩的手机桌面，艾笑不敢相信地抬头看向了天空。
“他是……”
——帮女人赶跑乞丐的人。
这次况棋思没有问艾笑任何问题，直接将画面又转到了另一个完全不一样的地方。
这次是在马路上，摸不清楚是中午还是下午的时间点，周围行人很少，车辆也很少，安安静静的，整个城市都像是沉寂了。
零零散散的几个人快走到那个绿灯还剩七秒的十字路口，等到这一群人走到了斑马线最顶端的时候，灯变红了，几乎是所有人彼此看了一眼，然后就装作绿灯还没有消失一样直接迈步走了过去。
就剩下了一个人，一个很瘦弱的女孩，有点驼背，手里拿着一大袋日常用品，她没有跟着那些人往前走，老老实实地待在原地，直勾勾地看着那个红绿灯没有丝毫动作，整个人显得有些无精打采的落魄。
脸上都是毫无血色的苍白，嘴唇也是，干裂，唇纹明显，在太阳光的照射下，丑陋就更加无处遁形。
前面走过去的人不免到处看看，看看大家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然后求一个心安，所以他们看到了这个异类，不禁多放了几个眼神在这个女孩身上，然后窃窃私语又出现了。
艾笑看着这些咬耳朵笑的很开心的人，巴不得把他们的耳朵全部都给拧下来，问问他们哪里就这么好笑这么多可说的。
——那个女孩子好奇怪啊，你看她穿的，你再看看她脸上，怎么了那是，像个死人一样。
——她干嘛不过来啊，站在那里跟个木头人一样，反正这里又没有人。
——老实呗，老实被人欺负哦。
他们几个一边聊天一边走路倒是很快就走到了斑马线的另外一头，也正好，红灯在他们刚刚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就变为了绿灯，女孩子才颇为艰难地提着两大袋子东西走过了这条路。
前面两百米远就有一个公交站台，女孩就是往那边走。
人也不多，不过车上的人不算少，起码一眼看过去，没剩下几个空位了。
女孩不着急，即使拿着一大堆一看就知道很重提不动的东西，她也没有争着抢着想要过去的意思，慢慢悠悠，等前面那些挤作一团的人上了车，她才迈开脚上去。
那个时候车上就只剩下一个座位了，最靠前的老弱病残专座，女孩目不斜视就走过了那个座位，然后看没人，所以就靠在了那根棍子上，有些昏昏欲睡睁不开眼睛。
等到下一站的时候，不知道是什么老年活动，一大堆白发苍苍看着站都不怎么站得稳的老人上了车，最前面的好几个人都纷纷起身让了座位，但是还是不够，老弱病残专座上还有好几个人都装作视而不见，并不打算将位置让出来，就把脑袋靠在窗子上，戴着耳机，闭着眼睛。
女孩好像是看到了还有几个老人没有地方坐，然后就将自己从棍子上移开，起码那个地方好站一点，然后自己摇摇晃晃地扶着头顶上有点过高的扶手，不太舒适地一直站着，等到人走的差不多了，所有老人都坐到了位置，她才坐到了后面的一个位置上，松了一口气。
紧接着就有一家三口过来了，抱着一个连路都还不会走的孩子。
女孩看到了，叹了口气，然后重新紧了紧自己的袋子，有点腼腆的，小声地让小孩坐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