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白头有时候真的不只是虚幻,而是伤心过度后的痛心疾首。
大儿子的过世让老太太郁郁寡欢了起码半年,但是好在还有丈夫在支撑着她,一直都作为她的精神支柱把她挺了起来,所以就算再难受,日子还算过得下去,还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都是老太太还要挂念的对象。
之后的时间里,两个老人就互相扶持着往前走,一起做饭,一起散步,一起看孩子,一起带孙子。
都会慢慢好起来的。
每当戴奶奶深夜摩挲着大儿子的相片,然后平时和远在外地的自己的大儿媳妇还有大孙子打电话的时候,她都是这么想的。
可是等所有事情都可以归于宁静,所有影响都已经降到最低时,第二个噩耗也来了,这次是戴奶奶相濡以沫的丈夫,她的真正的顶天柱。
命运般的,丈夫也突然重病,然后住进了医院,所有子女都过来天天陪床,找最好的医生,住最好的房间,给最好的陪伴,戴奶奶也干脆就住在医院了,怎么说都不愿离开。
丈夫病的突然也病的危重,好几次戴奶奶趴在他身边对着他小声说话,都得不到半点回应。
可是对着孩子她也不想多施加压力,所以那些眼泪都偷摸躲在被子里哭。
她无时无刻不在对着墙壁祈祷,每夜夜深人静的时候都跪在地面上拜四方,渴求着上天不要夺走她的爱人。
可是一点用都没有,戴奶奶只能束手无策地每天看着自己的丈夫越来越瘦,越来越迷糊,睡的越来越沉。
直到死亡。
丈夫的死让戴奶奶当天直接昏迷,晕倒在另一张病床上迟迟都无法醒来,等到她再睁眼的时候,孩子们已经开始在商量着丧礼要怎么办了。
她只能不停地抚摸着丈夫留给她的遗物,然后泪流满面怎么止都止不住地想着他。
第三个,是十年之后,自己还年轻的,才五十岁的二儿子,又是突然的重病,肝硬化,晚期,晚期没得治,即使是去了首都最好的医院挂了最好的专家,得到的答案都是等死。
不可能能救活。
戴奶奶在二儿子出事之后就开始有些魔怔了,所有的孙子孙女陪在她身边都没有用。
她只会日日夜夜地念叨,我到底造了什么孽,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事,我如果真的做了什么事情让老天爷不满意,惩罚我就好了,为什么要惩罚我的孩子,为什么要让我的孩子受苦,他们什么都没有做,他们……他们还这么年轻。
戴奶奶那段时间都快哭瞎了,头发也在那段时间里彻底的白了,腰也再也直不起来,垂垂老矣。
从此之后,她更加的诚恳拜佛,每年的新年愿望还有生日愿望都是保佑一家人健健康康,平平安安,顺遂如意。
每次的年三十,都颤抖着端起杯子,眼里有些湿润,然后对着剩余的一大家子人说出这话。
可能是上天真的有垂怜之心,之后的几年还算是安安稳稳,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还剩下的儿子女儿过的都不错,自己的小家庭都在蒸蒸日上。
戴奶奶以为自己的祈求与虔诚是有用的,但是最后,依旧还是无用功。
因为戴奶奶年龄和身体的原因,有一次的出行游玩她就没有跟着去,而是让所有的儿子女儿孙子孙女开着两辆自己家里的车,去舒舒服服的兜风,去山上。
然后这次就不是因为病痛了,直接因为车祸,两辆车直接冲出围栏冲出了山,两辆车,一群人,尸骨无存。
要不是那些朋友愿意帮忙,这么多人的丧礼,就只有戴奶奶一个人,都不知道到底要怎么办才好。
从这件事发生之后,戴奶奶已经不能用简单的悲伤悲痛来形容了。
面无表情也毫无生气,一切仿佛都已经无所谓了。
为什么会这样呢?
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呢?
她的孩子,她的丈夫,做了什么要受到这样的对待?
丈夫一生虽然没有做出什么业绩,但是对待妻儿向来是顶好的,平时出门在外但凡看见那些缺胳膊少腿或者在外面风吹日晒地卖艺的人,他都会颤颤巍巍拉着老伴去给他们一点零钱,尽尽绵薄之力,不管那些人的状况是真是假,能帮人就是好的。
他一生没有做过恶,甚至一直都怀揣着我为人人的宗旨。
可他也早早去世,还是死于让人极度难受的病痛中。
大儿子,担起一家的责任,一个人独自去外地为家人挣出一片天,虽然也没有什么大出息,但是兢兢业业,有什么好的都先给老婆孩子弟弟妹妹还有老爹老娘,为人老实友善,天天念叨着吃亏是福,整天乐呵呵的,街坊邻居哪个不夸赞他是个好人。
可是他才刚拥有一个美满的家庭,刚刚步入中年,就什么都没了。
二儿子,去世之前家庭就出现了极大的问题,夫妻两人无法再好好沟通,过下去毫无意思,选择离婚,但是总念着自己的妻子一个人还想带着孩子不方便,愣是让自己净身出户,什么都没要,房子车子都留给了她。妻子无法生育,领养的女儿他也是完完全全当成自己的亲生女儿,什么都给,爱的不行,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也闷在心里不给别人添麻烦,别人想要麻烦他,他都无所谓,能帮就帮。
他又做错了什么?死于肝硬化,什么都没能剩下。
然后就是三女儿,四儿子,还有那一群可爱乖巧懂事的孙子孙女,他们又怎么了?
三女儿四儿子孝顺父母,关爱后辈,作为父亲和两个哥哥的延续,他们好好地接下了这个担子,将所有事情打理的井井有条。
他们将大半时间花在了家人的身上,将陪伴贯彻到底,他们也努力工作,脚踏实地,所有事情明明都很顺遂的,可是为什么就这么结束了?
还有那些孙子孙女,他们还那么小,他们什么都还没有见过,什么都还没有体验过,他们还不能体验爱是什么,还不能理解人间几情,然后就没有了。
全都没了。
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孤孤单单来,孤孤单单走就好。
什么都不再成为心中渴望的东西。
健康喜乐,平安顺遂,都是虚空。
这就是戴奶奶为什么什么都不想要的原因,如果不是怕地底下的亲人在她死后对她的行为有怨,她早就直接在家里等死了。
“你们说这个世界怎么就这么奇怪呢?”
于立辉磕磕巴巴地将所有事情都讲清楚,然后便留下了这么一句话,满脸都是对这个世界的讽刺与不满,“好人有好报,坏人有坏报……这都是话本里的理想,真正的现实从来都是好人没好报,祸害遗千年。”
“你们说,是不是就是这么吊轨?”
于立辉笑着看着他们,然后突然猛烈地咳嗽起来,捂着自己的嘴,整张脸都憋的通红,眼睛里的泪水不知道是因为咳嗽导致的,还是因为别的而用咳嗽来当做掩盖。
“人生真是太吊轨了哈哈哈哈哈……”
“别说了,”任款冬的心都开始有些抽疼,控制不了的,他想到了于立辉现在应该也想到的那个人,于志强,一个真的好人,死了,“回去休息吧。”
任款冬蹲在于立辉面前,看着他因为病痛折磨而越发消瘦的脸,心尖一阵一阵地发酸,然后将于立辉抱在怀里,让他把脑袋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一下又一下地拍打着他的背部,让他顺气,让他能够停止咳嗽,让他好受一些。
“别被影响,这个小鬼可怜不是理由,你不会听不出来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吧?要是是安遥的人,你被他带跑了情绪,就输了。”
安平艾笑两个人完全不需要担心,安平心善会因为某些可怜人可怜事妥协,但是该有的原则是分毫不让,有时候甚至能做到冷血的程度,艾笑虽然共情能力高,但是分得清状况,在需要冷情的时候一点暖都不会释放出来,任何能够让人不禁落泪的故事都不会改变她想要冷眼相待的情绪。
而自己,赵耀祖想,自己是个死了几百年,从小到大没有接触过爱的人,这些故事对他来说也许会有感慨和喟叹,但是故事终究只是故事,他永远无法代入。
只有苏明镜,只有苏明镜这样的姑娘会将自己完完整整地代入进去,同情、怜悯,然后她就陷了进去。
“可是他说的也确实是对的,不是吗?”
苏明镜用那种迷茫的,带着雾气的眼睛看着赵耀祖,仿佛无法理解,“好人没有好报,恶人却能得到好运横行霸道,这到底是什么理?”
赵耀祖瞬间捏紧了苏明镜的胳膊,做出了和任款冬一样的动作,然后将她抱在怀里,力度大到能将她的骨头粉碎,“是,这就是人生的吊轨的地方,这是一个悲剧,是一个让人会突然对世界失望的地方,但是如果因为这样想法而去怨恨这个世界,甚至想要去摧毁这个世界,那你究竟是个什么人?”
“为了鸣不公,鸣不平,然后去摧毁世界,以这个要保护好人的名号去将所有人进行推翻,将所谓的坏人消灭,你是好人还是坏人,还是你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惜杀人的人?”
苏明镜的鼻尖都快黏在了赵耀祖的鼻尖上,因为不能被于立辉听到,所以赵耀祖的声音又低沉又磁性,有种莫名的蛊惑力量,她渐渐的冷静下来了,这段话刚开始听是很能让她马上平静的。
因为恐惧而平静。
苏明镜做出了推开的动作,让赵耀祖放开了她,然后神色复杂地看着那个已经停止了咳嗽与哭泣的于立辉。
“我知道了……”
于立辉像是突然和她有心电感应一样,从任款冬的怀里探出了头,可怜兮兮吸着鼻子地看着苏明镜,但是眼睛里可不是像他表现的那样楚楚可怜。
“我们回去吧,”于立辉沙哑着嗓子,有些撒娇地不愿意离开任款冬的怀抱,愣是想要试试自己走回去,不想再坐轮椅了,“时间差不多了,我也累了,该休息了。”
“当然,”任款冬还是环抱着于立辉,但是那个轮椅他并不想推开,“你没力气走路,还是坐轮椅吧?好吗?听话……任大哥推你走,好不好?”
“我想试着走一走,”于立辉的声音低了下去,双手攥紧了任款冬的两个胳膊,鼻音还很重,说话的声音有点像奶猫,糯糯的,闷闷的,再搭配着他瘦弱的能摸到骨头的身子,没人能拒绝这样的人提出的要求,“以后可能就没有机会啦……任大哥,你扶着我走好不好?”
任款冬心酸的都能挤出汁儿了,他叹了口气,然后摸了摸于立辉的脑袋,“好,都依你。”
“那我们走慢一点,”任款冬看向那四个人,“一起回去吧?”
“你们两个先走吧,慢慢来,”艾笑笑着看着于立辉,然后贴近了他,愣是直面他的眼睛,“我们去外面散散气,不太习惯闻医院的味道,有点闷的慌,等我们等一下再来看你好不好?”
于立辉被艾笑突然靠近的样子给明显吓到了一下,但是眼底倒是没有慌乱的样子,笑眯眯地乖巧地对着艾笑点了点头,甚至动了动脖子,将脸也往艾笑那边贴了贴,一点不服输,“好呀,谢谢姐姐,姐姐你人真的很好。”
艾笑没说话,盯了于立辉一下,然后便和任款冬打了个招呼,就离开了,连带着的,还把影子鬼也给抓走了。
——我们去找院长,你陪着你的小辉吧。
“任大哥,他们都是很好的人吧?看起来就是很善良的人呢。”
于立辉像是没了骨头一样窝在任款冬的怀里,软软地说了一嘴。
“是啊,他们确实是好人。”
任款冬有点疑惑,于立辉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软糯了,以前他不是这样的,以前的他坚强的让人心疼,一点软都不服,可自从病了住院,他的性子都柔下来了,也爱撒娇,像是要把以前没能做出的样子全做出来。
不过,任款冬也没有多想,只是更加怜爱地捏了捏他的脸。
“任大哥也是好人,”于立辉摸了摸自己被掐了一把的脸,然后看着任款冬,仰着头,“任大哥一定能好人有好报。”